第47章 恶人
我爸打来电话只是问了句，“这么热的天，你在哪儿干啥呢？咋还不回来？”
我妈随意应付着说自己出来买点东西，并答应马上就回去。
“啥情况？”甘阿姨不淡定了，“你出门都不跟人打招呼啊！”
“我是借口送老洪他姐才溜出来的！心里憋得慌！”
“他姐，又去你家了？”
“虽然没有公婆，但是这个大姑姐可是随时都在提醒她弟防着点我呢！”
“这不是狗拿耗子嘛！”
“反正我今儿是豁出去了，说了自己想说不敢说的，算是给点着炮仗了，至于到底能炸出来只狗还是只耗子，得静观其变！”
“难道，你觉得老洪跟他姐是一个阵营的？”
“对手太过顽强，又太会拿捏舆论造势，老洪又稳如泰山的样儿，我不能不防着点他跟我倒戈相向啊！这恐怕就是二婚的顽疾吧！”
“难道头婚就没有这样的毛病吗？”
我妈只得讪笑不语。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定律，跟几婚没关系！”
“我心里想的婚姻跟现实的差距太大，所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对，好的婚姻都是要夫妻同心，经营出来的，你可别叫世俗眼光给拉低了你的理想奔赴！”
“嗨，毕竟还是没法脱离这世俗啊！”
“走，我送你回去！替你探探底儿？我就不信了，咱俩里应外合文理兼备还能有搞不定的男人！”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就是过来找你充点能量的！”
“充能量？唉，你可不许开口就跟人提离婚啊！有话好好说！”
“看情况吧！”
“这事，不能看情况！”
“好，为了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我必须欲进还退！”
“对，保持手机畅通啊！你到家了给我信息，我会每隔半小时我给你打一次电话！”
我妈很明白二婚要一份完整的爱情是极其奢侈的事，因此，当她心生一丝因为无爱而危险逼近自己的念头时，想要离婚以自保的念头也开启了时强时弱的震荡。
原因之一，他们在婚前就已经达成协议，合则聚不合则散。
可是在她心里，我爸这种孔武有力的男人对付不爱的人，不是无情晾晒成干就是让爱和人同时停步。
她时刻告警自己，“我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绝不能摆烂任男人生杀予夺！”
她之所以犹豫不决，除了怕我爸的武力值会随时让她形神俱灭，同时还暗暗期待她的理想能够照进现实，期待我爸还有人性留于皮囊。
在他们婚前，我妈曾经立下过最严苛最能体现“丑话说到前头”的条件——
第一，做朋友，有做朋友的边界和禁区。做夫妻，就得有夫妻的禁忌，不指彼此望绝对坦荡，但绝不允许借婚姻的外衣去实现自己心猿意马、得陇望蜀的私欲！
第二，至于情感，不期待一动情就要满分，但绝不能有第三人挤进这段关系。否则就等于自动放弃一切婚姻利好！
第三，对于彼此的孩子，谨守为人之本，不强求，不伤害！
当时，我爸欣然允诺，就这点，足以让我妈怀疑他会在不爱时产生绝地反转的可能性了。
也因此，除了他们的婚宴，我妈绝不出席我爸的一切私交活动，并美其名曰“培养夫妻之间的相互信任！”
而我爸也能做到洁身自好，即使有异性靠近，他也能坚守为人夫婿的本职。
唯独到了韩燕清这儿，任我爸咋样解释，我妈的神态都在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我只是嘴上信了，心里并不相信！”
这点，也是我在一次送圆圆回来后无意中听到我妈给朋友的意见时才恍然明白的。
我爸或许真的参悟了人生真谛，又或许真的是因为遇到了值得自己真心去爱的女人吧！
以前跟我亲妈懒得解释的事，如今，他竟事前主动报备，事后细心解释。
虽然，我盼着我爸有个可心的人朝夕陪伴，虽然我也真心实意地接送圆圆上下学，但都是在替我爸分忧解难，与后妈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我时刻都在设想，如果我爸对我亲妈有半分如今的宠爱，我亲妈应该也不至于早逝吧。
但是不管我的心思如何，我妈和圆圆的表现总会让我这个成年人都不禁动容。我想，这点，或许就是再婚重组家庭最值得庆幸的状态吧！
想到我亲妈，一开始，我还会觉得心痛，为她不值。
但随着我与后妈母女的更多接触，我发现，即使我亲妈仍然在世，她可能这辈子都学不来我这后妈的境界！
于是，我屡屡告诫自己，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是为了我爸的晚年幸福。只要能让他老人家高兴，一切辛苦和委屈，我都甘之如饴，但前提就是那个女人绝对不能是韩燕清。
至于我爸对待再婚的态度，据我揣摩，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学历差距吧！
学历是他这辈子的硬伤，所以，他对高学历的女人，尤其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女大学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所以，如果说他对我后妈的尊敬是弥补自己少年不好学的遗憾的话，对她的宠爱，则是一种久旱逢甘霖之后的充实，是一种终于实现人生圆满的踏实和满足。
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恐怕就是我妈的独立和洒脱不羁。
离异女人不会选择再婚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有足够的钱养活自己和孩子。
这是大数据。
而且，据我所知，我妈的朋友中，离异的，还真没听说有几个再婚的。
她们一个个恣意洒脱，知命之年，却笑容明媚；头脑清晰，行踪恣意，生活简单却内涵丰富。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她们绝大多数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代的娇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新时代高知女性！
她们至今保留着极强的学习力，和极速的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相信我爸到了她们的社交圈中，定然免不了生出贾宝玉魂游太虚幻境的感觉。
这一年之间的信息累积，我大概能判断我妈不仅有她自己的收入，而且还不低。
相比之下，我爸这种名声在外的所谓“有钱人”就显得像绣花枕头一样。
根据圆圆的诉说，在圆圆亲爸一家人的眼里，我妈也就是一个靠丈夫养活的家庭主妇。
如今，在我姑妈他们眼里，我妈一个二婚带孩子的女人嫁给我爸，就只配做他的佣人，而且还是个时刻谋划着夺我爸财产的不安分的女佣。
但是我妈对这样的误解，并不在意。
我猛地意识到圆圆小小年纪却总是频出金句，譬如说，“做人要低调内敛，别人咋看是别人的事，我们只要自己开心就行！”
言传身教，圆圆恐怕是最大受益者，将来也定然不会浮夸。
这浮躁的世间，还有多少人能真正地收心敛性？
如今我爸受伤，从我妈那天对我的解释中不难看出，她应该是真正明确了我爸的情感之重吧！
仔细思量，在这一年中，我妈一直对我爷俩都很客气。
对于我爸的聚会，她总是找各种借口躲掉。
如此想来，这一年，倒真的算是他们的“磨合期”。
如今，她擂战鼓施行自己合法合理的权力去修剪婚姻的枝枝蔓蔓，似乎正在霸气地宣告他们的磨合期顺利过关。
这些枝枝蔓蔓，对男人来讲，或许可作为茶余饭后夜深人静时候傲娇的谈资，但对妻子而言，这些会随时威胁到婚姻的整洁，乃至攸关自己和儿女的性命！
我妈悄摸地推开卧室门，看到我爸横陈于床，正要悄悄退出去，却听见我爸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都买了啥菜？”
“哦，这会儿了，菜都不新鲜了，就没买！”我妈几乎挪到床前，“你想吃啥？我先合计一下，明早赶早去早市买！”
我爸只是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吱声。
“你，咋了？你很少大白天躺床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浑身是伤，整个人怕是要废了！”
我妈不由得恍了神，却在内心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阵脚。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难受？你说，要不，我现在就陪你去做个全面检查？”
“浑身难受，哪哪儿都不舒服！”
我妈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坚如磐石的男人，心中盘算着，会不会被自己一语成谶了。
与此同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断定他并没有发烧后，便又摸了会儿他的脉搏，“都正常呀！”
我爸依然“挺尸”。
“我看看你伤口，别因为天热出汗，给伤口感染了！”
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医生一样仔细查看着我爸每一处伤口。
在一番拨弄下，他终于顽固不下去了，猛然坐起，紧紧按住她的双肩，鹰隼一般的眸子，伴着地狱般低沉喑哑的嗓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先老，过了五十会加速衰老，于是就想现在就抛弃我，一了百了？”
“啊？”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人暗沉的眸，她半晌不知该如何“回馈”他的直白提问。
“说吧！你对我到底啥打算？”
“打算啥？”
见她跟自己装迷糊，我爸不禁心生悲凉，“你跟我姐说的那些话，我就想知道你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
我妈被问到哑口无言——她的心其实也在纠结。
“你觉得我随时都会腐朽吧？”
她狠狠地摇着头，怔怔地盯着眼前人，心生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是我住院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我妈再次摇头。
“你别摇头点头，说话！”
“我，我只是看到你受伤的那一刻，我怕了！我承认，那样的生活跟我理想的生活状态出入太大！”
“再理想的生活还能没个意外了？”
“我现在宁愿相信那是意外！”我妈不禁情绪波动了起来，“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想了太多种可能，我觉得我是真怕了！”
“你怕啥？”
“我怕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哪个不小心就要被下地狱，这辈子使命又完不成的话就又得再次轮回转世！”
我爸被这样的话给气到无计可施，只是霸道地将她揽入怀中，憨笑道，“你这个傻子，哪儿有轮回转世啊！”
“那你为啥会看中我？还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没还清嘛！”
我爸哈哈大笑，将她搂得更紧了。
“难道你要让我拿命来还？”
“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
她这才挣扎着抬头，郑重地看着他。
“你跟我姐说我快要死了？”
“我可没那样说！”
“我姐理解的意思就是那样！”
“我只是想在我能力范围内，好好报答你，让你姐他们好好正视你给他们的帮助！”
“你好好做我老婆，时刻陪着我就是报答我！”
正说着，我爸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瞥过一眼，强势揽过准备起身离开的人，才接通电话，朗声道，“对，必须得好好休养几天！对，得走运动员的标准，你们忙工作就忙工作吧！钱打我卡上就行！对，就那号！”
在我妈疑惑的眼神中，我爸不急不缓地挂断电话。
“你要干嘛？跟谁借钱吗？”
“你不是已经替我放出去消息了嘛，我得去疗养院待几天，总不能让老婆放出来假消息吧！”
“那你是，跟人借钱？”
“楠楠说，她们工作忙，先给我还一点钱，让我雇个人！”
我妈这才冷笑一声。
猝不及防地一个额间吻，让她莫名地害羞了起来。
“干嘛？”
“我亲自己老婆呀！”
“那，”她顾不得绯红的双颊，“你不生我气？”
“我干嘛要生气？”
“我想着，我们是不是也该各奔前程了？”
“啥意思？”我爸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得罪你姐了，还是一大家子！而且，这回连子阔舅舅一家都一起得罪了！给你闯出来这样的祸，我们也就只剩下离婚这一条路，才能平亲戚愤慨了！”
他这才会心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婆，你说得有道理，娘亲舅大。我借子阔的名义给丁许杰这笔钱，不为别的，就算为了给我自己后辈儿孙积福积德吧！可是我没想到，丁勇两口子竟然得寸进尺！子阔现在又正是大量用钱的时候，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狮子大张口，我正愁没机会解决呢！”
“那我这个恶人也是板上钉钉了？”
“记住你是我的宝贝就够了！”
她一个寒噤，羞赧地笑道，“你注意点身份！”
她只是想要提醒他别用一些跟自己年纪不相符的词汇，却被误会。
“哎呀我的天啊！”他捂着自己胸口，一脸痛苦地叫道，“我这心咋这么疼！”
这下可好，可把我妈给吓坏了，“心脏疼？那有没有觉得呼吸有啥不一样的感觉？”
毫不迟疑地将眼前手忙脚乱帮他平喘的人，纳入怀中，融进呼吸里，久久不愿松开。
来电声响起，她才强行脱离他的铁臂，将手机塞到他手上。
“韩燕清！赶紧接吧！”我妈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败就败在她的故作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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