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失控


朱标一时没了主意,到永寿殿中去见朱元璋。

  "什么?一个北方人都没考上?"

  "一个都没有!"

  "嚯嚯嚯!

  朱元璋惊得下巴都脱了臼,允熥那个小兔崽子也太神了,甩刘伯温十八条大街都不止。

  惊诧之后,朱元璋又哈哈大笑,笑得朱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爹,你说这事该咋办,儿臣没主意了。"

  朱元璋笑够了,喘着气对朱标说:

  "这有什么?北方士子本来就考不过南方士子,但一个也考不中,也太伤人面子了。你叫刘三吾、白信蹈想办法塞十几个北方士子进去,不就完事了吗?"

  朱标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但被刘三吾、白信蹈挡回来了。"

  朱元璋道:"凭啥!"

  朱标道:"刘三吾、白信蹈的意思,只要科考没漏题没舞弊,考试结果就应该作数,不能因为有人闹就让步,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就没完没了了。"

  朱元璋想想也是这个理,“这有何难?此次科举,咱就专招南方士子。然后秋季再开个恩科,专招北方士子。”

  朱标听了,瞪大眼睛说道:

  “父皇,这样不好吧?专给北方士子开恩科,南方士子不会服气的。北方士子要的是公道,赴考恩科就意味着他们自己承认学业不精,他们只会觉得朝廷可怜他们,是不会领朝廷情的。”

  朱元璋却不以为意。

  “有啥不领情的?谁让他们不争气?自己没考上,怨得了谁?考试结果己经出来了,难道还作废了不成?若说这结果不公平,咱认。若说刘三吾舞弊,咱不信。他娘的也太奇了,北人咋就一个也不中呢?这也太寸了,真烦死了!”

  朱标还想再劝,朱元璋一摆手道:

  “行了,就这么定了。世间没有两全策,抹抹稀泥,各打两巴掌,各给两枣,哄哄就过去了,你去拟旨吧!”

  朱标无奈,只得遵旨而行。旨下之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恩科出身天然比正科出身矮了一大截,北方士子很不服气。

  他们认为南人主导了此次科考,考题带有明显南方色彩,对他们的发挥十分不利,阅卷亦带有明显南方偏向,对他们的判卷亦十分不利。

  很多北方官员和北方大儒也站出来,指责南人考官偏袒南人,岐视北人,批判南人文章专以绮丽繁琐为能事,于国无补,于民无益,激扬北人文章的质朴粗犷,不事雕琢,言之有物,掷地有声。

  在南京夫子庙,七十余名士子聚集在一起哭庙。

  这些士子们身着长袍,头戴方巾,手中紧握着书本,慷慨激昂地议论着。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扬言上书弹劾科场巨蠹刘三吾、白信蹈。

  数十人前往国子监,一路高呼:"斯文己死!斯文已死!"

  沿途百姓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朱标闻报,勃然大怒,命白信蹈前去训斥、遣散。

  白信蹈硬着头皮前去。

  若是从前,参考的举人见了副考,不知道该有多么恭敬。

  然而这一次,迎接白信蹈的却是毫无顾忌的嘲讽和奚落。

  白信蹈正了正衣冠和玉带,干咳了两声,说道:

  "本次的会试的结果已经揭晓了,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是无法更改的。"

  "本部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很理解你们落第之后的心情。"

  "但是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理应遵国法,明进退。你们啸聚,游街,是很不好的。幸好陛下宽大为怀,不与你们计较。"

  "本官劝你们赶紧回去吧。三年之后,又是会试之期,本部预祝你们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白信蹈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略拱了拱手,说道:

  "尚书大人,学生一事不明,尚请大人赐教。"

  "你讲。"

  "学生想问一句,为什么此次会试,北方举子无一人中榜?"

  "你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既这样说,那学生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学生怀疑,这其中或许有弊案!"

  白信蹈正色说道:"你也是个举人,也是熟知《大明律》的,就这样信口开河吗?诬蔑考官,轻者褫夺举人的身份,重者是要下狱论罪的!"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拱手说道:

  "论理,尚书大人比学生们更熟知《大明律》,应该知道,身为考官,科场舞弊,轻者抄家问斩,重则诛灭三族!"

  白信蹈勃然大怒。

  "你在说谁科场舞弊?有什么证据?你说舞弊就是舞弊吗?子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考不中进士,你们怎么不反省自己学业不精呢?

  考卷是糊了名的,是凭着文章选人,不是因人选文章。什么南人北人的,你们若有柳河东、韩昌黎的才气还怕不能出人头地吗?

  什么考官偏袒南人?主考刘公是湖广长沙人,本部是北平府人,犯得着冒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帮浙赣闽的举子舞弊吗?

  此次会试第一名陈?,为闽中十大才子之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夺人心目。你们有闲功夫在本部跟前饶舌,不如将陈?的文章好好读一读,想一想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好一通义正辞严的教训。

  北方举人一个没中,本来就羞愤交加,白信蹈这一席话更是在火上浇油,深深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

  "狗官!赃官!贪官!"

  一个臭鸡蛋嘭地一声砸在白信蹈脸上。

  白信蹈怔住了。

  身为礼部尚书,被应试的举子打了,不论是非对错在谁,这都是不堪承受的奇耻大辱。

  礼部主管科考,天下的读书人都是礼部尚书的门生,这是一个再清贵不过的职位。

  白信蹈声色俱厉骂道:

  "混账东西,简直是斯文扫地!你们的塾师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天天读诗书,却一身盗跖习气,难怪你们考不中进士,看来一点都不冤。本部这个尚书宁愿不做了,也绝不让你们蒙混成进士。"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年正是朱元璋七十大寿,进京朝贡的藩属国络绎不绝。

  朱椿接见外国使团时,就被问到,天朝礼部尚书因何被打?肇事者将会如何处置?

  这脸已经丢到爪哇国去了,朱标闻之,气得不轻。

  事件演化到这里,已经完全失控了。

  南方的官员、大儒、士子一派,北方的官员、大儒、士子一派,双方交相上书,弹劾对方。

  处在漩涡中心的刘三吾、白信蹈称病不朝。

  九名考官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选派德高望重的宿儒、高官,审核北方士子会试试卷,是否有应选中而未选中者,五十一名新科南方进士中,是否有不应选中而选中者。

  永乐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朱标正式下诏,成立十二人的科考复审司。

  其中有:侍读张信、侍讲戴彝、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王府长史黄章、纪善周衡、纪善萧揖、新科进士第一名陈?、新科进士第二名尹昌隆、新科进士第三名刘仕谔

  清一色的进士天团,其中有两位状元——张信、陈?。

  朱元璋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根本无暇顾及科考录取得结果公平与否,他在乎的是不能因此失去北方士子的拥戴。

  从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算起,北方和南方隔绝了450年。

  从赵宋南渡算起,北方和南方也隔绝了270年。

  长期的隔绝使北方与南方形同陌路,

  从明朝建立的那一天起,朱元璋就将南北融合视为生死攸关的头等大事。

  他将绝大部分儿子分封到北方,希望借此将南方的人口和财富向北方转移一部分,用来弥补南北方巨大的落差。

  朱元璋亲自接见了张信等十二人,很明确地跟他们说,从落第北方举子中补录二至三十人,以平息北方举子的怒火,收拢北人之心。

  然而,令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被当成了耳旁风。

  张信即将出具一份调查报告,正是这一份调查报告,使事件变得更糟糕,更加无法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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