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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托不起的文明


子曰:有光就有暗,无暗不生明。

  故,

  独阴不生,孤阳不长。

  世间万事万物,皆需黑白同存。

  所谓完美皆虚妄,

  失之平衡,大道也倾。

  愚顽:何子曰?

  答:佛曰,老子天下第一!

  ………………………………

  佛律坚教民同颂国。

  临海省,海州市。

  凌晨四点三刻。

  作为雾霾最为严重的城市,晨辉还不足以来到这片灰色的空间。

  时值初春,天气还很是有些寒冷。正常情况下,大街上除了环卫工人外,基本都很难看到外出的身影。

  今天是个例外,甚至说有些怪异。

  在各小区外那晦涩的路灯下,已稀稀拉拉地行走着一些人影。人影缓缓汇聚大街,让大街迅速变得热闹了起来。

  人们或小声交谈,或沉默赶路,其行动的方向,也都是怪异的一致。

  人流越聚越多,整个城市就如同是初醒的怪兽开始呢喃。

  忽而马达声起,片刻间便喧嚣成浪。

  市北学府区是一片庞大的院校城,这里汇集了本省近百分之九十的高等院校。

  凌晨四点自然不是学子们早课的时间,然而此时,却有成片的灯光参差亮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角挂满星辰的夜空。

  夏花政法学院,法律系,某女生宿舍。

  风玲几经反侧,终于还是点亮了床头的台灯。

  “你们,都醒了吗?”她小声询问。

  “废话!从三点不到,你就将床摇得嘎吱乱响,这要再不被吵醒,那还不成猪了?”话音刚落,她头顶的床沿边瞬间便掉落下来一挂长发。长发向下伸长,一张略显郁闷的胖脸便倒挂在了床沿边上。

  “你平时可不就是嘛!”风玲嘀咕一声便看见另外两个室友也已经坐起身来。

  “锋雷集团老总——范规涉黑、涉恐案,今天又将在海州高级教徒裁决院第五次开庭审理。这注定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你以为谁真的睡得着啊?我敢说,就咱们这片院区,好多家伙都已经在校外的路上了!

  你们别看守门大爷每天绷着个金刚脸,可我敢肯定,今天绝对是看见有人路过就会自觉地打瞌睡,通通放行!”

  “大爷读书少,也是能分得清是非善恶的好吧!

  哎,你们说,像范神这样的好人也会被逮捕审查,这到底还有没天理,咱们学习的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办法,他做的事虽然在咱们百姓看来都是正义的,慈善悲悯的,可他的行为、做事的方法确实是触犯了咱们佛律坚的律法。他是一个侠者,是一个神明,但却是一个以武犯禁的侠者,是一个不守规则的神明!”

  “什么触犯了律法?我看是触动了太多人的神经!十多年来,那些所传出的,和锋雷有关的被伤的、被杀的,被社交所隔绝开来的人,谁不是被‘判官薄’清楚明白地公示出了其恶行,并以长达一年的时间来接受全体民众的调查辩驳?

  可事实证明,无一例冤枉!所有上榜者都是罪有应得的鬼怪,都是用画皮包裹起来的恶魔!

  看看这个‘判官薄’网站温养了多少善意,让帮助的手可以毫无顾忌地伸探?同时又打击了多少鬼怪,让丑恶的灵魂在忌惮恐惧中胎死?”

  “可律法的威严不容侵犯,他完全可以把那些坏人移交司法机关去定罪,他有什么权力...”

  “呵,司法!呵,权利...”

  反驳声争相响起,就像是没有规则的辩论会现场。

  激动的声音略显高昂,不但截断了陈述者的论述,也同时打断了同为驳斥方的话语。

  “你这是什么话?别以为自己学了几天的法律,就开口律法,闭口法律的好不?也不想想,要不是锋雷助学基金,我们这些‘背负十二平’出来的,有几个能迈进这所院校的大门?更别说想要衣食无忧的完成学业了!”

  “特别是毕业后,锋雷集团那完全公正透明的就业晋升平台,让多少学长学姐们如鱼得水,更让咱们在校的学子们,完全不会因为背景的窘迫而畏惧毕业!”

  所谓‘背负十二平’是网上一个网友的名字。其签名曰:三代五口,合买期房六十平,不贪不占,债务同背各两成。

  其名一出,瞬间引起热论。而这个仅靠一句签名便走红的网友完全不会想到,他这一句自嘲似的简介,居然衍生出了一个族群。

  从此,山区不敢称贫困,蜗居羞于话拮据,偶有落后潮流者自谦居所,便会立马被驳斥者的声浪淹没:太上还背负着十二平停不下来呢!

  “你!你们...难到我就不希望范总没事啊?我是真的为他着急,也算是为咱们自己忧心!

  他就如同心中的灯塔,让大家已经习惯了有他照亮的旅程!

  我真的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他突然便不见了,让大地再次回归如初般的黑暗,再次丑恶横行,善念难伸!

  我就是着急他太过刚直,不懂迂回变通!

  一个人就算能力再强大,也没有可能去撼动已经根植网络的利益链,更不可能去撼动那利益网所缠绕依附的巍峨的大山!

  他是一个人,不真是一个神!

  就算他是愚公,其所面对的,也不是一座不会动弹的土石堆积物!那是一条横亘在世人面前的恶蛟!恶蛟不可能安静地等待着你将它移除。

  它闭着眼睛不是在沉睡,那是因为弱小的你还在它的规则獠牙下为它劳作。而当你成长起来到可能对它形成威胁,甚至是发出一些不该有的呢喃,那么,它就会张开大嘴,向你展露出锋利的獠牙。”

  “好了,在这里争辩有什么用?留着精力,都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给辩护团那群学长们一些助力吧!赶紧起床,不然等咱们过去,估计堵得连大门都看不见了!”

  晨辉初放,击不破霾湿厚重的云层。

  现在是六点四十三分。清晨。霾重。

  离开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海州高级教徒裁决院大门外的广场大坝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许多迟到的记者们钻钻挤挤,一个劲地想往大门前推移,可前方那些从昨晚起就没敢喝水,早早赶过来站到腿肚子发颤的年轻记者们,又有谁会给腾出来半个空位?

  辩护团的学姐学长们也在门外。今天,不需要他们!据说,官府已经帮忙安排了更为资深的律师团队。

  临海省教徒委员会大楼小会议室烟雾缭绕,以其浓稠度来看,几位大佬已经在此静坐了不短的时间。

  今天并没有需要上常议会讨论的议题,大家都是自觉前来,也自觉地保持着沉默。对于九点打卡的人来说,现在本该是睡意正浓之时,在座也都是素养高洁之士,自然不会有谁不合时宜地交谈去打扰他人闭目养神的宁静。

  抽烟者舒缓,喝水者轻柔,唯有不吸烟也不习惯太早喝浓茶者靠着座椅后背,偶有短促的呼噜声传来却又立马抽搐般被自己惊醒。

  教务观察员静静地看着会议桌尾端靠墙处新架起来的大屏液晶,眉头深锁。

  电视画面分两层八格演绎,一层空有桌椅,一层人头攒动。这是个临时视频监控,画面清晰、视野开阔,将高级教徒裁决院门前广场和内部的裁决大厅完全覆盖。

  作为本省最高长官,第一责任人,他对这个连夜抢装监控,让他们能实时全面地了解到庭审状况的家伙表示肯定的同时,又对本次庭审时间的泄漏感到愤怒。

  “啪!”

  重重的将茶杯放回桌面,他环顾四周,除了打瞌睡者抖了抖富态的身躯,并没有迎来几个正襟危坐的身影。

  “人山人海!又是一个人山人海!我之前怎么强调的?啊!在座?我一再强调,咱们一定要将具体时间模糊化,将具体地点概率化,多发布一些能引发争议的事件到网上去吸引网民们讨论,提升他们的参与感、责任感、主人翁自豪感。

  而这边,方能快刀斩乱麻,在这些民众还在与咱们的论坛引导者们争论茶叶和咖啡谁最养生,最能代表当代文明之时完成庭审。唯有如此,才能让咱们的大裁决官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迅速做出公平、公正的裁决,并同时公开其结果。

  公平、公正、公开,是司法的三要素,是社会健康、先进的评判标准,是制度活力的基础!这一点,别人东边那个国家就做得很好嘛,咱们既然借鉴了别人的制度,就一定要学习好别人的灵魂。

  看看这帮废物,保密、保密做不好!宣传、宣传不到位!一个简简单单的恐怖案,居然五审六审了还不能定性收官!还让场面如此混乱!”

  观察员声音环绕,会议室却一片安静,没人搭理。

  时间在推攘和喧闹中流逝,转眼便是两个多小时。

  范规在庭卫的看押下缓步走上被告席位。现在离开庭还有几分钟,他习惯性的正了正衣襟,便对着墙壁上那闪亮的教徽凝视了起来。

  “就在今天归去吧。既然还不能唤醒那些被催眠了的灵魂,也许撤退才是更有效的进攻!”他喃喃自语着,回想着网络上那如潮般的谩骂。虽然知道还存在着许多清醒的维护者,只是发不出声音而已。

  但,唯有小溪才会被埋没,唯有大潮方可肆意翻腾。

  “如果迷醉的人们不需要清醒,如果教庭日报上的文章是他们统一的纯真,那么,我又何必一定要去将他们唤醒。粪皮下的蛆虫既然快乐,我又何必一定要去做那根讨人厌恶的搅屎棍。

  不如归去,如果觉醒者是一种异类。

  不如归去,如果浑浑噩噩才能更好地生存。

  不如归去,哪怕来自更高层次的文明,了解更加优益的环境。”

  他思绪飘忽着,不是心灰意懒的怯懦,而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里的文明还不足以支撑起更高程度的觉醒。

  子非蛆,安知蛆之乐?粪坑里的人会感觉窒息,而蛆却能雀跃欢腾!好心的拔苗助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强行?

  就如此吧。粪坑再如何恶心,盖上木板,铺上水墨画卷,又何尝不是一番岁月静好、海晏河清?

  围观市民和非受邀记者毫无意外地被再次驱逐到大门五十米开外。

  庭审历时两小时四十三分。

  当木锤落下,无论是墙外的躁动还是墙内的激昂都瞬间平息下来,有兴奋,有放松,有失落,有迷茫,最终,都统一装点出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有被告方的资深辩护团,也有原告方的精英律师队。

  数日后。

  枪响罪消。

  这个如彗星般崛起,曾经搅动风云,叱咤佛律坚国十多年的恐怖者就此走完了他罪恶的一生。

  有人拍手相庆,相互邀请着五点后到喜庆楼举杯,有人意志消沉,翻开书页却如同老僧入定。

  这一天,全黑水星股市暴跌,八千多只优质龙头股票被狂砸到了跌停。

  直到此时,人们才彻底知道了这个恐怖者所拥有的恐怖财富。除去独自控股的公司,他居然在世界五百强中全都有着持股的身影。

  “难怪这家伙这么难搞,在经济方面别人就完全是无懈可击嘛!你看看,谁家他都吃点股份,多的十个八个点,少的三五个点。真真是滑不溜手,动谁都千难万难,更何况还是动谁都对他影响不大,反而是会对股市,对自己地方的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酒桌上,一些地方官员如此说道。其表情之酸涩,就像是把嫉妒容进晋府的陈醋中一口喝下般缓不过来。

  范规走了,成为了传说。

  他是孤儿,四十年的实力单身。

  他没有留下半分的牵挂,哪怕是那些为独立控股的慈善基金注资的财富——那些企业,那些股份,也很快被大大小小的‘商业天才’们收购完成。

  他崛起得突兀,走得更是无形无声。

  当高温熔炉打开找不到半点灰烬,当他在各大网站上的名字变成星星,当酒酣乱语的闲人被巡捕卫带走,当曾感恩或畏惧者都不再谈论...

  范规走了,仿佛是从未出现过般无迹可寻。虽然其创建的判官薄网站还在正常运转,却早已经背离了其惩恶扬善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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