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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八月新娘


“八月新娘”听起来是个很浪漫的词汇,但事实上,如果你参与其中,就只会感受到夏日酷暑带来的折磨。

        “说真的,”冯诺一在酒店门口恼怒地擦着汗,“为什么婚礼一定要正装出席?西装在夏天就应该被立法禁止。”

        “好了好了,”郑墨阳推着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就忍那么两秒。”

        相当高效的冷气迎面扑来,冯诺一如蒙大赦般满足地叹息:“好像一步踏进北极圈,现在我又开始同情那些穿裙子的女宾客了。”

        郑墨阳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我去和新娘聊一会儿,你先找到座位坐下吧。”然后不无警示地说:“少去勾搭那些总裁高管。”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招蜂引蝶的惯犯一样,冯诺一瞪着他:“谁勾搭……”

        郑墨阳抛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然后大步朝大厅另一边走去。冯诺一用目光攻击对方的背影,觉得自己简直冤比窦娥,说不定待会儿窗户外面还会八月飞雪。

        是他非要带自己来的啊,自己又不习惯这种觥筹交错的交际场合,来了还要限制人身自由,岂有此理。冯诺一抬手想捋一捋脑后的头发,然后才想起来,发型是造型师花两个小时、用了半瓶摩丝才做好的,于是只能悻悻放下。

        而郑墨阳完全没有被两层楼之外的怨念所影响,他抬手敲了敲准备室的房门,就有侍者闻声打开了。

        姚梦琳正对着一面全身镜欣赏身上的婚纱,好像没有在意进来的外人。郑墨阳交叉双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才在镜中对上他的视线。

        “很美。”郑墨阳在镜中对她做了个口型。

        姚梦琳微微笑了笑,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原来你也会说人话。”

        “真心话,”郑墨阳说,“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性,而且我们男同一向是审美界的标杆。”

        姚梦琳略微动了动身子,曳地的裙摆发出窸窣的摩擦声:“想不到我也有踏入婚姻坟墓的一天啊。”

        “伯父看起来很高兴,”郑墨阳说,“我刚刚和他聊了一会儿,他似乎对你的另一半很满意。”

        “他就是觉得我终于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我还是没逃过他设定好的人生,所以他很满意,”姚梦琳的手势看上去是想拿烟,但又觉得今天这个场合不合适,于是很勉强地放下,“你见到那个人了?”

        郑墨阳知道她在说她的法定丈夫:“见到了。”

        “觉得这场婚姻会变成什么样?”

        郑墨阳勾了勾嘴角:“恶人自有恶人磨。”

        “操,”姚梦瑶又恢复了日常的毁形象状态,“就知道你他妈说不出好话来。”

        她似乎是想用脚下堪比凶器的高跟鞋给对方来那么一下,但是一则她穿着婚纱行动受限,二则她打不过对方,所以只得作罢,黑着脸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你就没什么祝福的话好说吗?”

        “我更希望你有一个平淡幸福的婚姻,”郑墨阳在她身边坐下,倒没担心她会突然袭击什么的,“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我只能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最有魅力的女性,任何人都应该因为有你这样的妻子而自豪,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姚梦琳笑了起来:“是吗?”

        “如果他让你受委屈了,或者你需要人撑腰,随时来找我。”

        “等我打算当寡妇的时候,我会的。”

        郑墨阳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内心对自己的动机做评估。等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惊讶:“那你的那个小情人,你打算怎么办?”

        姚梦琳的眉毛弯曲成了陡峭的曲线:“你问我什么?”

        似乎是觉得犯傻一次已经够了,他闭上嘴巴保持沉默,然而身边的准新娘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了?”姚梦琳带着惊叹的语气问,就算此时此刻恐龙复活然后跑到了结婚会场,她可能还没有这么惊讶。

        “随便问问,”郑墨阳非常厌恶她别有意味的神情,拒绝与她的目光有交集,“有人成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叨,很麻烦。”

        “哈,我就知道,”姚梦琳在宽大的裙摆底下翘起二郎腿,“你那位小可爱关心老同学是吧?啧啧啧,你也有今天。”

        “你爱说不说。”

        “哇,好像恼羞成怒的小学生,”姚梦琳夸张地捂住嘴巴,然后因为对方周身骤降的温度而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没把他怎么样。我就跟他说这婚是我爸逼我结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这可是实话。然后我肯定会想办法离婚,让他再等等我。”

        “这种蠢话他也能信?”

        “恋爱里的人是很傻的,”姚梦琳说,“自尊啊底线啊都脆弱的很,可以一退再退。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也不会忍心放弃。怎么,难道你要为他抱不平?”

        “关我什么事,”郑墨阳说,“你悠着点别弄出人命就行,否则我这边很头疼。”

        “我的善后功力你还不放心?什么时候出过事?”姚梦琳拍了拍他的上臂,兴味盎然,“不过你要对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怎么看那个小可爱的?他现在不在这,你总可以明说了吧。”

        郑墨阳静默了一会儿,说:“大概是中彩票了吧。”

        “中彩票?”

        郑墨阳笑了笑,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温和礼貌的神情。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新娘的手,绅士地吻了吻:“到时间了,走吧,我等不及看到在场所有男人的表情了。”

        他没有说错。

        在姚梦琳出现在红毯边缘的一刹那,全场发出了相当清晰的抽气声,包括郑墨阳身边某位性取向为男的同志——冯诺一的眼珠简直贴在姚梦琳的身上,直到“费加罗的婚礼”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还没撕下来。

        “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的性向了。”郑墨阳冷冷地说。

        “我只是在赞叹美。”冯诺一严肃地辩白。

        姚梦琳确实是迪士尼动画里的那种美人——不是公主,是恶毒的后妈皇后。烈焰红唇,长裙曳地,顾盼生姿,美得带点肃杀之气。

        而站在红毯对面的新郎,出乎意料的,竟然完全没有被压下去。财团的继承人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鼻梁高挺,面部线条硬朗,让他看起来过于有攻击性。此刻他带着一抹相当官方的微笑,礼貌地注视着自己法律名义上的另一半走来,好像他只是这场仪式的一个零部件。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司仪开始惯例地走流程,两位主角的结婚誓词硬的像是明星通稿,语气冰冷到敷衍,接吻如同蜻蜓点水,触碰得了无痕迹。冯诺一在下面随波逐流地鼓掌,觉得这才是泰坦尼克号出航的景象。

        舞曲一响,各桌的宾客开始活动起来。冯诺一知道在场的都是名流巨商,但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只得安静地坐在桌旁吃着六位数一桌的酒席。

        郑墨阳早就被几个昔日的合作伙伴叫过去,热情洋溢地谈论着it界的新动向。冯诺一无聊地戳着盘子里的生鱼片,漫无目的地数着那些中年男人稀疏的头发。

        更糟糕的是,宴会上还有一些漂亮的年轻男孩,可能是某些公子哥带来的男伴。郑墨阳站在一群地中海的油腻大叔中间,简直和黑夜里的灯塔一样醒目。而那些男孩争先恐后贴上去的样子,恰似夏夜里在灯泡周围扑闪翅膀的飞蛾。

        “找这种爱人简直太危险了,”冯诺一支着下巴观赏众星捧月的奇景,嘴里喃喃自语,“他还嫌我招蜂引蝶,也不反省反省自己。”

        勉强打发掉了奇奇怪怪的年轻男孩们,郑墨阳隔着人潮望过来,恰巧看到冯诺一无精打采地望着桌上的空盘,在悠扬的舞曲中显得有些落寞。这一瞬间,他突然开始厌恶周围的人,那些平常从脑中无意识涌出的恭维话变得难以忍受。

        人生其实根本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他想起对方曾经告诉他的话。

        如果人生真的苦短,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上?

        “抱歉,”他对周围的同伴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急事。”

        然后他把杯子放在最近一张桌子的边沿,穿过人潮和来来去去的侍者,走到那个人身边,一把抓起对方的胳膊。

        “嗯?”冯诺一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直愣愣地盯着他,“怎么了?”

        他把对方拉起来:“看到你落单了,想拐走你。”

        “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吗?”冯诺一兴致勃勃地问,然后突然朝他“嘘”了一声,伸出另一只胳膊,把桌上一瓶刚开封的红酒藏进了西服外套里,好像那个酒瓶子的形状能瞒得了人似的,“我们走。”

        郑墨阳微微笑了笑,牵着他的手从侧门走出了婚礼会场。

        董事长嫁女,酒店今天自然是包场了,所以除了婚礼会场之外,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郑墨阳拉着从会场偷渡出来的人和酒,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把冯诺一推了进去。

        “哇,”冯诺一把酒瓶放在桌上,走到长长的过道中间,“这包厢简直跟礼堂一样。”

        “这就是礼堂,”郑墨阳打开所有的灯光,“这是酒店的另一个婚礼会场,只不过姚梦琳没有看上这个。”

        冯诺一掩饰着尴尬咳嗽了一声,拉开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所以呢?把我拐来这里干什么?”

        “那里人太多了,”郑墨阳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只想和你一个人跳舞。”

        冯诺一佯装为难地皱起眉,嘴角却掩饰不住笑意:“但这里没有音乐。”

        郑墨阳拿出手机晃了晃:“事急从权,只能简陋一点了。”

        冯诺一笑着搭上他的手,轻快地朝尽头的舞池走去:“我得提醒你,我根本不会跳舞。准确地说,我只参加过大学的新生舞会,但那不算是正经跳舞,我和我的舞伴聊了一整晚的游戏。”

        郑墨阳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轻缓地搭上自己的肩头,然后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等一下,”他抗议道,“为什么是我跳女步。”

        郑墨阳叹息了一声:“话真多。”

        音箱上方的手机缓缓流淌出乐曲,郑墨阳微微低头,视线停留在那双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睛上:“跟着我就好。”

        他慢慢往前踏了一步,对方试探着向后退了一步,偏头露出一个微笑:“好像也不是很难。”

        事实证明,不是很难的事情,到一个协调能力不佳的人身上,都是一场灾难。这场舞很快就变成了混乱的脚步和纠缠的四肢,走到哪都有腿伸出来拌你一跤,好像他们是蜈蚣似的。

        “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踩到我了。”郑墨阳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绝望。

        “抱歉,”冯诺一羞愧地把脸埋在他颈侧,“我忘了告诉你,但凡是个运动项目,我都很不擅长——除了游泳,那可能是个奇迹。”

        “那就不要动了,”他把人捞回来,紧紧抱在身前,只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就这样。”

        身前的人“唔”了一声,收紧搭在他肩上的手。

        爱因斯坦有关相对论的那个笑话也许不对,因为在这一刻,即使他们都感到快乐与幸福,时间也仿佛无穷无尽,好像能一直这样依偎到地老天荒。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身旁是几百张座椅和空荡荡的会场。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舞曲戛然而止,梦醒了。

        恍惚间,冯诺一觉得他好像也经过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没有宾客满座,没有亲友祝福,不过这样也很够了。

        “还记得我偷出来的那瓶酒吗?”他轻轻挣脱开对方的手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是一口下去,我感觉整座葡萄庄园都到我嘴里了。”

        “你说过你酒量不好,”郑墨阳看着他快速地走到门口,拿起酒瓶,又跑回自己身边,“想让我灌醉你吗?”

        “不,”他直接拿着瓶子喝了一口,“只是觉得有些话喝了酒比较好说。”

        他把酒瓶递给郑墨阳,对方低头端详了半晌,还是拿了过来,照着他的样子很不优雅地喝了一口。

        “我一直都搞不懂你,”他走下舞台,跳上了附近的一张桌子,长腿悬在边沿,“你总是很会说话,但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真是假。”

        郑墨阳走过来,双手搭在他两侧,难得用仰视的角度看着他:“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

        “是吗?”

        “从来没有。”

        冯诺一微微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几乎触碰到对方的额头。“那你回答我,”他慢慢说,“你爱我吗?”

        郑墨阳注视着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手腕,然而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即使我说了,你也会忘的。”

        手腕上的指节收紧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不过很快又展开,恢复了平常欢快又坦然的表情。

        “没关系,”他说,“你不会忘。”

        然后他偏过头,俯身在对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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