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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你不止相亲,  你还跑路!

        当高烨被捕的消息还没出警局,华辛的周律就致电了米和,“张女士在我这儿留了部分材料,可能会对高烨高先生的减刑有帮助,  我们也会跟法院和警方交涉,  根据张女士的遗嘱,  她希望由高先生亲自完成她的入殓和封墓。”

        米和有些讶异张美霖对高烨持续的保驾护航。

        看来这官司也并非想象中那般焦头烂额。

        片刻后,  手机有文件传来,米和垂头一扫,上面阐明了张美霖的离世是由强烈的主观意愿推动,  对执行人高烨存在长期的威逼利诱,  希望检察院和法院酌情考虑,辨明主次,正视求死行为,纸张下端还附带着张美霖的签名和身份|证复印件。

        高烨听到这消息,  低低哑哑笑了声,  “这女人又周全,又可怕,  以后要娶,千万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过活,  处好了一往情深,处不好阴间喝汤。”

        殷天还在小天台透风呢,  被邢局叫到了办公室。

        邢局正吃着盒饭,豆角茄子配红烧排骨,他给殷天也打了一份,毛血旺套餐加海带排骨汤。

        “人是铁,饭是钢,  不吃抖抖!”他招手让殷天坐对面,“你爸50多岁胃出毛病,你倒好,哪哪儿都不服输!你要倒岗位上了,宏图大业怎么办?咋发光,咋发热,吃!”

        殷天确实饿极了,刚才那小块面包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开了盖,火急火燎就要吞鸭血和毛肚。

        邢局敲筷子,“先喝汤,先暖胃。”

        看她老实扒了饭喝了汤,他躬身从抽屉里拿出文件袋,“虹场路41号的重启调查上头批了,下周一你和郭锡枰来跟进,小郭还没好透,你先顶着。”

        殷天大喜,伸手就要抓袋子,“为什么下周一,我明儿就可以。”

        邢局一把拽住,“队里给你批了假,休到这周日!”

        殷天急了,“我好了,全好了!”

        “要么不跟进,要么周一来跟进,你自己选!”邢局提声,“毛毛躁躁地,提前说好了,有任何调查,任何抓捕行动,向我申请、申请、申请!”他粗厚的指头戳着桌面,“但凡要是敢私自行动,有越轨行为,我立马移交给二中队,亲自给你办停职!”

        殷天瞬间缩脖,挤出个谄媚笑容,“周一周一,我现在就休,好好休,一定申请,好好申请,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栽培和厚爱!”

        这整整一下午:

        殷天兴高采烈,顶着一头浓烈的辣油味穿梭在5层,忙碌各种手续和报告。

        孙苏祺来3层欢送沈兰芳,吃了退休大蛋糕,她现在又迷上了酸辣,中心的老人说这是双生子要来凑个“好”。

        高烨在审讯室里交代了犯案和抛尸的所有细枝末节,像是从高灿的日记中找到了灵感,开始磕磕绊绊表达自我感受。

        米和静默地听,到最后索性闭眼,可手里的笔不停歇,脑中快速构建起辩护的框架和要点。

        丁一远的自查已经完毕,督查组发现他曾经参与的1011特大持枪抢劫案中,被当时的队长秦海春刻意针对,甚至在抓捕环节中因枪支配备不齐,险遭凶者袭击。面对督查的次问询会议,丁一远一笑置之,“都过去了。”

        督查组长勃然大怒,“过去?怎么过去,这是严重的性质错误!是背后捅刀!公安干警本就是刀尖上行走,没死在与罪恶抗击中,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是什么?是警界的奇耻大辱!”

        秦海春被停职查办的消息一放出,殷天就明白了。

        丁一远被匿名举报这步棋,是米和的福利大放送,两人从一开始就“画虎谋皮”,谁也不吃亏。

        心思太过缜密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他还是个律师,最知如何避罪,这样的男人娶回来,处好了是上风上水,处不好,命都没有。

        殷天回家路上满脑子都是这奇思妙想,直到九记馄饨铺才回过神。

        她摇头晃脑想把这可笑的心思甩出脑仁。

        李辰光正从店外搬汽水,一抬头就瞧见殷天在等红灯之际,蹦迪一样地颠脑袋。

        感概警局压力真是大,好好一姑娘,整天五迷道的。

        进了玄关还没脱大衣,殷天又闻到一股浓郁的毛血旺,再喜欢也不能连着吃,腻得慌。

        客厅闹哄哄,她跨进去一看,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正摊放在地。

        老莫花蝴蝶一样乱飞,一会拿化妆棉,一会拿防嗮,一会拿一次性浴缸垫……

        殷天用脚踢了踢行李箱,“这不我箱子吗?什么阵仗?”

        “老邢跟你说了吧,休假到这周日,”老殷抬了抬老花镜,在电脑上订机票,“正好通行证还没过期,你俩去澳|门耍两天。”

        “我明早去趟善宝山看武仕肖和张美霖。”

        张乙安端上刚烙好的土家饼,“那正好,不用纠结了,就订下午3点20那班,早上不用赶,从善宝山出来跟吴家吃个饭,再去机场。”

        “吴家?”

        “吴家老大从意大利毕业回来了,他妈可喜欢你了,非得约着中午吃顿饭。”

        “不是,”殷天匪夷所思,“相亲啊,你们是真不怕你们那什么姐妹兄弟的友谊被我现场嚯嚯没吗?”

        “能重新立案是我向上面递了话,你要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殷天抬脚就踹行李箱,箱子东碰西撞,铲倒了花盅,“威胁我那么多年,有用吗?”

        张乙安忙好脾气劝,“天儿,男孩的妈妈是我的发小,也是最好的闺蜜,当初是她死活劝我别嫁你爸的,挺多年了,我一直想告诉她,这么多年在这个家,我过得很开心很知足,当初的决定也没做错。”

        “听听,这就是说话的艺术,”殷天瞪着老殷,一把搂住张乙安,“去,不能让她小看了咱家,必须给咱小妈长长脸。”

        张乙安笑得舒畅,晚上八点后拉着老莫扎进衣帽间。

        一件件衣服挨个试,每件都挺喜欢,每件都不满意,像个即将春游的激动女孩。

        月影婆娑,轻雾笼地。

        到了夜半,老莫鸠占鹊巢,四仰八叉睡在殷天房内。

        殷天裹着棉被窝在后院的摇椅上,定神望月。

        老殷从黢黑中破雾而来,缓缓坐在她身侧,“这是那间公寓的钥匙,那房子现在在你的名下,你1岁多的时候去住过,现在估计都忘了,这是地址。”

        殷天接过钥|匙,是欧洲古堡的镂空花纹老钥|匙,长得胡里花哨,“告利亚施利华街二道3c……”她就着月光仔细辨认纸条。

        “你妈当时买这房子的时候我不同意,你知道她怎么说的?”

        “我用我自己的钱,跟你又没有关系。”殷天头也没抬,本能地脱口而出。

        老殷一怔,愕然瞪她,闪过了一丝无可名状地惶恐,紧紧盯着,像是从她脸上窥见了妻子的暗影。

        殷天看他神色也愣了,“我妈也这么说的?”

        “嗯……”老殷有气无力,半晌没缓过神,“为了这话,我气得在宿舍住了一个多月,想听你妈服软,可你妈是那种离了我也能活得很好的人,”他干笑两声,“胜负欲甚至让我在那时逼问你母亲,珠宝和我掉水里,你救哪个?”

        殷天噗嗤大乐,“您真幼稚啊,还用问吗肯定是珠宝,简直自取其辱。”

        “如果有一天,米和和你这身警服掉水里,你捞哪个?”

        “这能一样吗?一个是人,一个是衣服。”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衣服。”

        “你看,跟你妈一丘之貉。”老殷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到了那之后,替我买束白蔷薇,放在客厅右侧柜子上的留声机旁。”

        老殷起身踱了两步,回头看她,“你对那小子上心了,我提他名字你竟然没反驳。”

        殷天刚要申辩,被他打断,“你母亲是个很出色的女人,即使生病的时候,也是个斗士。一个女人成为一个斗士是很有魅力的,我当初怎样痴迷你母亲,自然就会有人痴迷于现在的你。”

        “他跟你不一样,他死心眼。”

        “我……”老殷无力辩驳,“我知道……我娶你小妈,伤了你心。”

        “谈不上,”殷天赤诚抬眼,“我也是离了您能生活的很好的人,所以您的身边站着谁,对我的影响都不大。就男女婚姻而言,张乙安的确比楼俞绮更适合您。”

        老殷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鼻头有些发红发酸,他把一直捏在掌中的照片放她怀里。

        照片中,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站在一栋老房前打着大哥大,眉眼疏离,充满锐气。

        她长得极美,尤物一般。

        四分瑰丽,六分飒爽,在幽暗的梧桐落叶中有着熠熠发光的璀璨。

        殷天看入迷了,半晌后五味杂陈地搓脸,垂头哼唧着满怀悲戚,“我真是个残次品……”

        次日小雨如酥。

        殷天起了大早,一推窗就起了躁意,她最烦这样的天,打伞没必要,不打伞又粘一头水。

        心情郁结得很,她一脚踏进善宝山墓园门口的花店。

        挑了半天,拼了两大束鲜艳的花色,跟参加婚礼似的,恨不得披红挂绿。

        “您是祭拜吧?”老板娘剔牙往旁边一指,“挑白菊和□□。”

        “这个怎么了?”殷天蹙眉,最烦旁人指手画脚,倔脾气“噌”得冒火,“我们就喜欢热闹,热情,洋溢似火,你拜还是我拜,你管我呢!”

        老板娘啐出团肉丝,赶紧收钱把这煞神送走,朝她背影一撇嘴,“真晦气!”

        殷天听力卓绝,恶狠狠一回头,“你更晦气!”

        她凶神恶煞进了“英雄冢”,遥遥看到孙耀明的墓前一脑袋忽上忽下。

        真是大清早不痛快,先撞恶人再撞鬼!

        殷天气焰更盛,顺手捡起一粗枝奔过去,到跟前却戛然而止。

        那飘忽的脑袋竟是索然流泪的孙小海,正疯了一样地趴地磕头。

        殷天从未瞧过他这般模样,忙拽他起来,孙小海一抬脸,满额的泥血。

        “你疯了!”殷天摸兜没找到纸巾,孙小海无所谓地拿袖子蹭,粗鲁地蹭左蹭右。

        烂皮更严重了,刚擦完就重新冒血珠。

        孙小海目色恹恹,看了眼殷天,弯腰从布兜掏出一盒手撕鸡和两盒水果,

        殷天抓他手腕,“你怎么回事?跟你妈闹别扭了?”

        孙小海罕言寡语,当哑巴。

        “说话!再不开口,我就给刘秀瑛打电话,你知道我干的出来!”

        “没事,我就是想我爸了。”

        孙小海似是很久没张嘴,嘴皮粘连在一起,喉咙也涩然,他挺了挺肩背,眼泪流下来,“姐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会,求你了。”

        殷天突然上前,倾身用力抱住他,“别跟我玩这种推人的马戏,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孙小海憋了憋,忍了忍,终于溃堤,趴在她肩膀泣不成声。

        “没事,没事,使劲儿哭,哭痛快了就好了。”

        “姐……姐,我没辙了……”

        善宝山的墓园规划出了六个板块,“英雄冢”接近大门口。

        所有步入陵园的人都会望见英雄的故里,而武仕肖所在的京贵园在最里侧。

        米和陪同高烨来祭拜两人。

        他们身前两名警员,身侧两名警员,身后两名警员,皆是配枪跟随。

        米和依稀听闻几缕哭声在空中排荡,寻着声源望去,脚步一窒。

        他看见殷天紧紧搂抱着一男人,正轻声细语,充满溺爱地安抚,像个慈悲的母亲照拂儿女。

        那是米和从未见过的神采,他有些茫然。

        一股股酸胀似团团棉花,转眼就在他胸口沟满壕平,难掩黯然,他撇开眼,可大脑和心房都把持不住,叫嚣着她此刻的笑颜和那亲昵的拥抱姿势。

        米和死死咬唇,觉得憋闷,重重捶了两下心口,鼓嘴吐息。

        高烨顺着他目光望去,哼笑,“那是英雄冢,保不齐谁家家属,跟她从小玩大的,她发小的醋你也吃,港岛醋王啊你。”

        米和虽不想承认,但这话说完,他妒意淡了浅了。

        凝神盯了半天,认出那是孙耀明的儿子,顿时云开见日,和煦的笑容重爬嘴角。

        高烨揶揄坏笑,“你也快完蛋了。”

        拥抱和哭泣慢慢抑制住了孙小海的哀颓,殷天这才放开他,“你跟刘队怎么样?”

        “上下级,隔壁部门领导,正常样子呗,还能怎样?”

        殷天撕开花束的包装纸,散在石碑上,“没再联系?”

        孙小海避而不谈,从布兜里拉出条烟,“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就去见,见完了,成不成都让女方来说,就是想让她知道,她十全十美的儿子,在别人眼里百无一是,谁都瞧不上。”

        孙小海的谈吐充斥着大量的自贬,眉眼也堆满悒郁。

        他认真拆烟,拆成盒,再拆成支,点了两根,一根含嘴里,一根插香炉。

        他以前从不抽烟的,殷天知道,“我认识一挺好的心理医生,你要不找她扔扔垃圾?”

        他轻烟吐雾,耸了耸肩,“已经在看了,知道病得不清。每次看到别人拒绝我,我妈不服输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觉得特痛快,你跟你爸当年抗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我们更尖锐,不像你们黏黏糊糊,跟鼻涕似的。我们那会就差动手了,热战不行冷战,冷战熬烦了再热战。那时候劝架的人多,我俩都人来疯,越劝越闹。”

        “能闹起来也行啊,”孙小海戚然一笑,“我现在回家,每天在车库看俩小时手机,有时干脆睡一觉,有时发呆,不想回去,所有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相同的脸,相同的絮叨,相同的期盼,相同的眼神……”

        “哭有个屁用,抽烟有个屁用!”殷天一把抢下烟头,碾了,“正路走不通,歪门邪道不会啊!”

        “什么意思,姐你有招了是不是?”

        “谈一个啊,谈一个你妈最喜欢的,你和那姑娘签个合约,她做事你给钱,让她可劲儿闹,可劲儿作,闹到你妈什么时候觉得刘队真不错,再停!”

        孙小海愣愣瞌瞌,眼神虚虚晃晃,评估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待思维转了一圈,双眸终于亮了,乍现出光明而坚贞的华彩,他粲然大笑,手足无措,拍着脑门原地打转,继而高举殷天,“我怎么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姐!你是我亲姐!”

        孙小海火烧屁股似的跑了,留下一地狼藉。

        “孙叔啊,“殷天蹲地上给他收尾,“您呢,多入入王姨的梦,念叨念叨,好好劝劝,子女有子女命,甭天天拽着不放,要么把自己折腾疯,要么把孩子折腾疯,何必的,几个月不见,烟都抽上了。”

        整理完孙耀明的墓碑,她有些饿了,掏出能量棒开始啃食。

        自从昨儿张乙安听说她低血糖,晚饭后当即拉着老莫,开车到隔街的超市买能量棒,六个口味,一口味一箱,一共六箱。今早出门,在她衣兜、裤兜里各塞了两根。

        殷天还没走到京贵园,就看到了警察站岗。

        踮脚探头一望,武仕肖和张美霖的墓前站着高烨和米和,两人都是黑色高领毛衣,黑色呢子大衣,背影寒峭,也儒雅风流。

        不便打扰,她悄然离去。

        把剩下那花束重新立在孙耀明坟头,“好事成双,您多保佑,41号灭门案能在我们这代彻底终结。”

        张美霖的照片已经拓了上去,是黑白肖像照,美得惊心动魄。

        高烨看着照片,咧嘴一笑,“鬼机灵麻雀,斜眼黑猩猩,真般配!”

        “人家是人民英雄。”米和心不在焉,频频往“英雄冢”的方向出神。

        “你父亲在巴拿马做了一单很大的生意,让人眼红了。”

        米和这才回魂,蹙眉看他,“什么生意?”

        高烨摇头,“不清楚,但肯定是平了地头蛇的利益,能撬动利益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买卖。他只能藏得更深,我最后一次跟他聊天,他id在马来的亚罗士打,那是一周前的定位,现在有没有挪地儿我不敢保证。”

        “具体位置?”

        “丹绒鲁海滩,卡威旅馆。他精神状态不错,至少我听到的声音不错,像是在吃饭点餐,还问服务员有没有最辣的酱汁。”高烨望着婆娑小雨升起的漫漫轻雾,“不用帮我辩护了,做老师是我父亲的梦想,我也交差了,可以画句号了。”

        “你在捅郭锡枰那一刀时,就想画句号,你跟张美霖是一样的。”

        “从小我就没什么共情能力,即便到现在,我也感受不到她滚下山时的那种心情。她离世我也没感觉。只是有一天,在杜伦的古董店里,我看到了一张东方面孔一闪而过,很像她,不知怎的我就追过去,没有人,只有一个老店主在擦银饰,我问他是不是有个女孩,他说没有,我就走到刚才看到她的地方,就那一瞬间,我眼泪下来了,毫无征兆,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张美霖跟我说,高灿在我心里的重量没那么轻,可能是吧。”

        离开墓园时,阳光撕裂了濛濛小雨,开始占据主导,英雄冢的一座座坟坻被金光万缕所包囊,亮晶晶,湿漉漉,济济跄跄,庄严若神。

        米和心下空唠,坐在警车后排给殷天发信息:在哪儿,一起吃饭?

        没有回复。

        他契而不舍:有家店新开的,口碑不错,去尝尝?

        还是没有回复。

        他再接再励:我想陪你吃饭。

        依旧没有回复。

        警车慢慢向老城驶去,红灯一停,高烨漫不经心地一望。

        就看到聚海楼门口,殷天搂着张乙安,笑得花枝乱颤,她对面是个高大男人,有些腼腆,中间立着个大笑的妇人,正热忱得介绍彼此,老殷和一中年男士单立在一侧,聊得开怀。

        高烨敲了敲窗,身子往后避让,“这是亲家见面了。”

        米和一侧头就瞧见男人拿出个礼盒,抽出条围巾,面红耳赤地给殷天戴上。

        那妇人高兴极了,左看喜欢,右看也喜欢,撩了撩她耳侧的头发,给她佩戴上一对耳钉。

        “啧啧,下聘礼喽。”

        米和所有的表情都僵滞了,惊愕失色地瞪着殷天绚烂的笑容。

        “你能忍?”

        “周警官我要下车,”他呼吸匆促,“接下来的辩护阿冉会跟进,会确保你减五年以上的刑期。”

        五年刑期?前排的警察同时挑眉,阴恶地回头看一眼米和,摁开了保险。

        米和出车时绊了一跤,差点栽在路肩上。

        这与孙小海的拥抱截然不同,米和清楚这是次相亲宴,那男人带着一种笨拙的欢喜。

        只有笃爱,才会愚拙。

        米和心鼓大捶,砰砰直震,接着给殷天发信息。

        饭店门口,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揣回兜里,接着跟吴家言笑晏晏。

        吴家夫人和张乙安走在后面,用力一推儿子,吴淮中奔了两步跟殷天并肩,极有绅士风度的拉开玻璃门,殷天对他粲然一笑,有别于以往笑容,这次愈加灿烂,有着不一样的亲昵感。

        她脸都要笑僵了,盼着这饭局赶紧结束。

        米和的信息跟催命一样,她想回又没寻到空,这会正是大家表现柔情蜜意的时候。

        一街之隔,那笑容刺痛了米和,他失魂落魄地站着。

        殷天从未对他展露过那样的笑容,胸中的棉花已被旺火烧得焦黑,他脸阴戚戚,连呼吸都滞缓起来,突然觉得委屈,憋闷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不死心,又拨了电话。

        鬼哭狼嚎的铃声哼唱起来,殷天吓一跳,忙把手伸进衣兜,不动声色地关了机。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米和举着手机,呆笨地看着他们进了聚海楼,只觉一盆冰寒之水从头浸到脚,冷得透骨。

        他想拔腿追去,可脚掌生根,理智尚有残存,不能把她置于尴尬处境,决不能伤她一厘一毫。

        米和进了家便利超市,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聚海楼。

        他没食欲,但又不能平白干坐着,他买了碗关东煮,温温热热,食材玲琅满目。

        这扑鼻香气,让他想起殷天载他出院时的体贴,也是这样一碗,被她切得细小,方便入口。

        那是多大的一次危机,他的心脏就卡在喉咙里,栗栗危惧。

        他真怕高烨了结了她,那个疯子做了出来。

        可她平安回来了,他四肢终于不再僵持,脑子也终于鲜活,他无法卸去这激越的狂喜,于是哭爹喊娘了一路,被她揍了也开心。

        还有,还有火锅那次,他在一团漆黑的41号孤身望着灯火灼灼的42号,双目皆是艳羡。

        也是她,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他的饥饿与落寞。

        米和舍不得吃那碗火锅,慢慢悠悠吞咽了一晚上。

        很辣,辣出了眼泪,很香,香出了不寻常的心思。

        时光难耐,1个小时,2个小时,怎么还吃不完。

        米和坐立难安,索性到外面抽烟,他没什么烟瘾,只有最心烦的时候才一解躁郁。

        春兰包厢里,殷天揉捏着面颊,谁来救救她,谁来都可以。

        吴家夫人拉着她,恨不得解剖了自己的儿子,从满月到成|人,事无巨细。

        2岁的怪癖是什么,4岁的糗事是什么,6岁的喜好是什么……

        吴淮中几次打断,脸红得像个虾米,小心翼翼地窥着殷天脸色。

        殷天一会嘻嘻,一会咯咯,一会呵呵,一会哈哈……笑到最后胃也抽搐,肠子也打结,硬生生地翻起了恶心。

        老殷看不下去了,忙说时间不等人,还要赶飞机,这才止住了吴家夫人的殷勤。

        殷天如蒙大赦,终于热烈地看向老殷,眼神满是感激涕零。

        这灼热目光差点让老殷飞泪。

        那么多年了,他闺女冷冷淡淡,恃才傲物,最瞧不上他这个爹,如今可算是正视了一回,老殷瞬间扬眉吐气,腰板都直了。

        殷天下电梯时,米和接到了阿冉的电话。

        是对接高烨案子的事宜,米和没怠慢,事无巨细地讲解,也就没注意殷天上了出租车。

        等他挂断电话,门口只剩下老殷和张乙安,中年男人和妇人,依旧聊得火热。

        唯独缺了两位主角。

        米和闪过一瞬无措,他错过时间,不知殷天去处,气得牙痒。

        打电话过去,还是关机。

        他跟着老殷和张乙安回到富华家园。

        等啊等,等到日落西山,也没见殷天归家,手机就是个摆设,依旧滋哇乱叫着“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米和所有的耐性和谦逊都磨完了,终于拍案而起。

        敲响42号联排的大门,“张姨,我找一下殷天。”

        张乙安一愣,“天儿没跟你说吗,她旅游去了,局里给她批了假。”

        “她一个人吗?”

        “不是啊,跟朋友,俩人。”

        米和脑袋当即一炸,想起那男人体贴热切,羞涩温润的笑容,眼睛乐得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们还拥抱了,拥抱得爽朗欢畅,这一茬茬举动都让他妒火中烧,又委屈又气,特别是那笑容,带着真心的欢喜,扎得他浑身冒汗地疼。

        “去哪儿了?”他哆嗦着嗓子。

        “澳门。”张乙安看他脸色葱白,想摸他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米和撒腿往家里冲,几乎是横冲直撞。

        “殷小天,殷小天你给我等着,”他恶狠狠耍横,从衣帽间拎出个双肩背,“你不止相亲,你还跑路!还搂搂抱抱!”

        米和鼻子哼哼,眼泪差点落下来,身子又发冷,又僵硬。

        像是回到孩提时代的至暗时刻,看着母亲污浊的头颅和残肢,榕榕没了,母亲不要他了。

        看着父亲疯魔地撞门撞墙,他轻轻拉开,米卓就像一阵风,一阵雨,一阵云,飘飘渺渺,转瞬即逝,等他跌跌撞撞跑向大门时,米卓也没了,父亲不要他了。

        “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小天是我的……”他深呼气,慢吐息,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又拨了电话,还是关机。

        黑森林钟开始报时,牙色的布谷鸟踩着花团出来鸣叫。

        四度一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幽暗之中,米和嘴一瘪,抱着双肩包无声无息地痛哭起来,像个迷路孩童,悬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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