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顾翡篇·有匪君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每次见到顾翡，姬晗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句话。
多年以来，他总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无微不至地周全一切，对上目光时，就会犹如微曛的春风一般温润一笑，芝兰玉树，温和沉稳，给人一种十足的安定感。
他不似其他人一般美得耀眼，他是隐没的，是清淡的，是内秀的，从不夺人视线，有种神奇的能够融入任何背景任何角色的理所当然。
这是顾翡的天赋。
天选幕后事业批圣体。
她十六岁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就已经是成熟的完全体顾翡了——那年他二十六岁，是已逝先昭王的心腹，是霍氏的亲侍，是阁内九总领中唯一的男人。
是温柔细腻男妈妈似的贴身侍者竹青，也是偶尔崭露锋芒又十分可靠的属下。
和其他夫郎在一起各有各的乐趣，但和顾翡在一起就是稳稳的幸福。
然而有一天，姬晗却突发奇想地对顾翡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那是一次庆州之行。
焕儿已经五岁，记事之后头一次见外祖，顾郡守抱着孩子老泪纵横，稀罕得不行，不由得向姬晗感慨：“焕儿活泼可爱又亲人，不像他爹那时候，人小主意大，冷淡淡的，难得逗出他一个笑脸。”
虽然早就知道，但毕竟没见过，还是很难想象那样的顾翡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那样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姬晗守着几个夫郎过了十余年，年过而立才新纳了些漂亮小嫩男，随随便便就又得了几个死心塌地，但她已经能活到近百岁，实在不想换寿命了——
而此时，那个存在感极低的系统难得贴心地给了她几个新奇的选项：时空旅行体验卷，傀儡秘术（原女主版）、十年续命丹（不限使用对象）
一个成就能换一样，性价比极高，姬晗当即就兑换了个遍。
在想要尝试一下所谓的时空旅行体验卷时，系统给出免责声明：
1，仅意识瞬间旅行。
2，意识宿体所在时间地点不可控，宿体身份不可控，宿体物种不可控。
3，宿体死亡体验结束。
姬晗看着“物种不可控”那一行沉默老半天，选择豪赌一波。
意识短暂模糊一瞬，随即清晰起来。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时间地点，陌生的记忆——但她在看到一抹身影的时候，看了半天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蛮好的。
在身体记忆中知晓宿体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时，姬晗毫不犹豫地消杀原身意识，沉浸式地跟踪起不远处的人来。
这种play前所未有，她喜欢。
*
月影沉沉，黑衣隐隐。
四野寂寂，惊雀声声。
十七岁的竹青在成为谋部总领之前，按照阁规要经过一次总领试炼。
总领是阁内最高的理事职位之一，虽然偏向脑力工作者，但是其他方面也必须达到优秀水准。顾翡过五关斩六将，却在最后一步被难住了。
最后一层试炼是他不擅长的动粗——
那就是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独身一人刺杀一个神出鬼没为祸一方的江湖大盗。
那个大盗武功太过高强且阴险狡猾，朝廷追杀了很多次都让她逃了。
顾翡一个人调查搜寻许久，每每得到蛛丝马迹，总会半途被人搅局。
比如此时，他便在疲累之时被一群心狠手辣的江湖游盗围攻了。
一个月以来，他急于完成试炼，几乎没怎么休息，对上这一群明显精力充沛且“久经沙场”的祸害，他渐渐不敌。
不远处，跟踪了顾翡大半个月的姬晗实在忍不住出手了。
虽然知道顾翡能活下来，但肯定不能无伤通关啊！
这么嫩的少年翡她可舍不得。
黑暗中一人孤身顽抗，四周暗箭冽冽，刀剑铮铮，飞影掠掠，杀气腾腾。
姬晗鬼魅一般闪身入场，不到几息时间，那群游盗就像被熏死的蚊子一般扑扑簌簌地落在地上，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顾翡提剑横在胸前，高度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有些心惊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姿态更加防备。他几乎瞬间就判断出自己不可能在对方手底下生还，已经在第一时间想好了如何在最后甚至死后给阁内留下有效信息。
但对方的姿态——
明显太过轻松，
也太过无害了。
那是一个带着桃花面具的女人，虽然穿着粗布麻衣还遮住了整张脸，但那人个高腿长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顾翡并不知道面前这人尾随了他那么久，皱着眉冷静开口道：“多谢大侠相救，若不嫌弃，某以十金相谢。”
姬晗潇洒地摆摆手，“随手的事。”
顾翡：“那你想要什么？”
姬晗脱口而出：“你。”
顾翡：“……”
看见少年顾翡那鲜嫩清俊的脸上露出了看苍蝇一般的恶心眼神，姬晗眉头一跳——差点忘了自己在别人的身体里沉浸式了。
姬晗补救道：“……我开玩笑的。”
顾翡扭头就走。
“欸，等等，”姬晗伸出尔康手，厚着脸皮挽留道：“我好歹是你救命恩人，你帮我一个小忙就好。”
顾翡停下脚步，侧身冷冷望着她：“说。”
嘶，就是这个反差。
酷酷的，得劲！
姬晗：“我知道你在找催肠手，我也在找，不如一起吧？你杀的时候让我也捅一刀就行。”
顾翡猛地抬头，眸光冷冽如刀，寒气森森道：“如果我说不呢？”
看着对方蠢蠢欲动的刀刃，姬晗仍然友好，只是有点小无奈道：“那没办法……只有杀了你了，你也不想的吧？”
顾翡：“……”
这就是明晃晃的胁迫！
他咬牙横刃，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割破那人的喉咙。
……
姬晗愉快地和努力无视她的顾翡一起踏上了寻人之路。
“哎呀，别这么不高兴嘛，你不吃亏，咱们这是互利互惠。”
姬晗一路上一边津津有味地烦他，一边调侃道：“你单枪匹马肯定杀不掉催肠手，白捡一个搭档，这是天大的福气啊。”
顾翡眼神也没给她一个。
冷冷的，很安心。
姬晗闹他是因为少年顾翡新奇好看她忍不住也不想忍，同时，姬晗闹他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讨人嫌，既能口嗨，又不会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而且看见少年顾翡对她露出那种冷漠厌烦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偶尔没藏住的郁闷小表情，真是该死的新奇有趣。
在接下来十余天的同路中，顾翡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一刻不停地搜寻着目标的踪迹，姬晗在一旁悠闲旁观着，也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顾翡。
冷冽的，寡言的，隐忍的，暗藏锋芒，眼神无情无惧，沉静而锐利，就像一把沉在凛凛冰河中随时准备出鞘的寒剑。
但姬晗总感觉，他是有察觉到一点违和的。他本该对自己冷漠厌恶恨不得立刻摆脱，但又会在烤鱼的时候无意识多烤几条，在守夜的时候也整夜不叫醒姬晗，发觉她真的心大到睡过去时，竟也没逃跑。
近几日更不得了，顾翡在打水的时候会给她多打一瓶。之前可以说是无心，这回可就是特意的了。
姬晗当即油腻挑眉：“喜欢我？”
在她的气泡音里，顾翡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略显暴躁地一把夺过水筒当着她面直接扬了。
不到半日又默默给她重接了一次。
在这种口嫌体正直的友善信号之中，姬晗就好像看到了警惕的草食动物为了活命，向笑眯眯的猎食者冷着脸伸出圆手。
迷糊了，真的迷糊了。
本以为还能多玩几天，谁知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一间普通客栈的饭桌上，顾翡夹着菜一脸平静地对她说：
“我要杀你。”
姬晗挑眉，毫不意外道：“明知自己不敌，都不掩饰一下的吗？比如，先给我下个药，然后偷袭什么的。”
顾翡静静的望着她，双眼隐藏在优越眉骨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是薄唇微动，无波无澜地低声道：“……已经下了。”
嗯。
嗯？？？
姬晗刚刚才淡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什么时候？
虽说这段时间顾翡偶尔会伸出圆手，但他烤的鱼自己没吃，给的水自己没喝，为了不给自己戴绿帽，还一直和顾翡保持至少一米距离。
自己一直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哪里让他得逞了呢？
姬晗没有一点中毒的自觉，摸着下巴毫无危机感地思索着。
顾翡抿了抿唇，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反应，在她探究地望过来时，甚至是有些刻意地瞥了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玉白的指尖上一层薄茧，甚至还能闻到橘子皮留下的涩香味。
“……”
姬晗下意识地想到了饭前那个橘子。
橘子是她自己在山上摘的，想吃又不想弄脏指甲和手，正烦恼时，顾翡一言不发地将橘子拿过去剥了起来。
姬晗当时愣了愣。
或许是他面无表情却垂着眼睫为她认真剥橘子皮的神情太过动人，或许是她的意识中早已习惯，姬晗一点也没想冷淡的少年一反常态主动示好有什么不对。
是了。
顾翡对任务目标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玩什么小伙伴的游戏。
他一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可疑，以及自己对他的微妙态度，所以来了个正大光明的阳谋。好好好，算准了她会迷糊然后毫不设防地吃掉是吧。
确实。
过了顾翡手的食物只有这一个橘子，她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但她吃了。
“……”
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
山野客栈条件简陋，守夜的小二在柜台昏昏欲睡，灯光昏暗的堂屋中，冷风通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吹进来，莫名萧瑟。
姬晗慢慢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
顾翡没说话。
因为让人死得明白，已经是他对于一个该死之人最大的温柔了。
姬晗的周身的姿态还是那样放松，显得无所谓，就仿佛将死之人不是她一样。
她毫无隐瞒身份玩弄别人的羞愧，也没有暴露的恼羞成怒，还用一贯的语气问他：“说实话，你有没有感觉我有点不一样？”
顾翡皱眉，“没有。”
姬晗摊手，叹了一口气：“好吧。”
她敞开胸怀，将自己的要害袒露在对方面前，声音还带着笑意：“隐瞒你虽然是故意的，但你这段时间让我很开心。”
“我决定奖励你。”
“来吧，杀了我吧。”
顾翡冷冷盯着她沉默了半天，非常排斥自己试图理解对方的蠢念头。
他神色在昏烛中晦暗不明，忽然质疑道：“你真的是催肠手？”
姬晗点头。
这具身体确实是。
顾翡没再犹豫，抽出腰间的匕首，寒气森森，一看就是削铁如泥吹毛短发的利刃，一刀就能将人送走。
就在刀刃闪电般袭来时，姬晗的身体甚至连一点点下意识的躲避都没有，刀尖却忽然在靠近胸口的地方停住了。
顾翡望着她，神色有些凶狠，声音也显得冷厉无情起来：“你这种人，竟也会做出那些惨无人道的祸事……你救下我时，就该知道有这一天。”
姬晗忍不住笑了一声，“是，罪有应得啊。”
见顾翡停顿那一下，姬晗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怪有滋味的，就像在吃那个酸甜口的橘子一样，酸得腮帮子发麻，舌尖翻卷的甜意又让她忍受了下来。
她猛地握住顾翡的刀把，就像在蓄力反击，却在他惊疑地想抽回手躲避攻击时，不容抗拒地将刀刃狠狠往自己的胸膛里送。
利刃入体，了绝生机。
顾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桃花面具掉落，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但他却硬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点莫名似曾相识的东西。
“你还是……太年轻。”那人口中溢血，却淡然地勾起唇角，苦口婆心地说教道：“别被任何人的、伪装迷惑，咳，会被骗的。”
顾翡哑然一瞬，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
那人说完这话，很快咽气。
格外玄妙的，就在那一瞬间，那种微妙的相识感瞬间消失了，他这时冷眼看向软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再没有丝毫波动。
顾翡疑惑地歪了歪头，良久才冷哼一声：“……怪人。”
*
姬晗在桌案上睁开眼睛，刚刚起身，肩上盖着的水青色外衣便滑落下来。
身边有一只手按住姬晗的肩膀，阻止了衣裳滑落的趋势。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望向对方，正对上一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
顾翡放下另一只手上的墨条，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了擦眼角，轻声道：“殿下很少在桌案上睡着，做了好梦吗？”
姬晗一把伸出手搂着他的腰，叹气道：“做了好梦呢，梦到被十七岁的冰美人阿翡一刀捅死了。”
顾翡：“……我怎么这样过分？”
姬晗：“哪里是过分，那是本分。”
顾翡：？
“殿下生我气了吗？”
他温柔又包容的声音传来。
姬晗抬头看他，逗弄道：“生气啊，除非让我再梦一次。”
顾翡双手捧着姬晗的脸颊，浅浅笑着，无奈摇头道：“殿下……”
一刀固然死得太快。
但是十七岁的顾翡真的好嫩，就像刚刚从幼笋蜕变而来的一截清灵嫩竹，脆脆的，新鲜的，掐一下就能掐出印子和水……
而且冷冰冰给她剥橘子给她下药然后一刀将她扎鼠的少年刺客竹青真的好可爱，谁懂。
毕竟无敌是多么寂寞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任何危险和伤害都显得毫无威胁，完全像是迷你小玩具一样让人觉得可爱了。
更别说那是顾翡。
十七岁的，搁谁不迷糊啊！
反正她是爽了。
时空旅行体验卷，好玩，爱玩。
*
【一点后话】
姬晗的第一次时空旅行体验，时间正确，环境正确，性别正确，物种正确，体验99分，这让她蠢蠢欲动开启了第二次。
也是最后一次。
至于那次她倒霉得变成了雾香山上最瘦弱的猴子，好不容易称霸猴群没事就抢香客的包袱作威作福，却因为偷了泉中仙的衣服嘿嘿逃走被人家一弩箭射死这种事，她都不愿意回忆了。
且回来后，她莫名其妙爱上吃带毛的桃子，越挠喉咙的越得劲，那段时间后院所有夫郎的嘴巴都被桃毛嚯嚯肿了。
从那次以后，她老老实实过着娇夫爱子的常规幸福生活，偶尔来点新鲜调剂，再也没兑换过体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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