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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完了,  完了……”

        约翰教授紧盯着监控上的变化,摇着头叹息。

        “这么大的冲击力,再持续下去,  按照约瑟芬计算的厚度,  应该是不够的。”

        阿方索:“约翰教授总给我一种全能的感觉。”

        朱迪:“我更希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  整一艘飞船晃动了起来,又是星光波及,  飞船就好像是行驶在海浪上被风暴席卷,飞上了浪头,  又猛地摔打下来,险些碎成几瓣。

        “诺亚的办法真的能管用吗?”

        继他们发射炮弹后,已经过去一十三天。

        据外界传回来的消息,  死寂之海没有继续扩张,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但死寂之海在这之前刚吞噬的星球数量不少,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大量吞噬后暂时不动的事,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令他们非常担忧。

        “我觉得不太靠谱。”

        说这话的人,  刚从外面走来。

        是亚瑟·卡文迪什。

        这位小卡文迪什先生的脸色青白,仿佛是刚从冰水里被捞出来,  浑身汗津津的,  这些人里面,  除了布莱克将军外唯独他的飞船操控技术最好。

        自动驾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为何在飞船系统如此广泛运用的情况下,  宇宙飞船仍然需要船长和大量配给的工作人员?因为在危险的时刻怎么都比不上一个最尖端的驾驶员——又不是哪个系统都能像约瑟芬这样智能。

        刚才的星光浪潮,  这艘飞船之所以能撑下来,靠的是亚瑟的操控技术。

        在这种日夜不分,几乎不休的长期驾驶下,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几乎是替换驾驶的,  这也导致他们两人休息的时间被错分开来,  基本上能看到其中一人,就意味着见不到另一人。

        朱迪:“亚瑟先生既然不相信,为何还要执行这个计划。”

        “因为约瑟芬。”

        亚瑟精神涣散地走到餐厅,机器厨师已经准备好了食物。

        虽然水平也就这样,但亚瑟已经累得半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动作再直接粗鲁,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优雅,再加上他浑身疲倦的模样,几个科研后勤人员对视了一眼,本来打算离开,却被亚瑟一边吃饭一边比划的动作阻止了。

        “以你们来看,朱利安的性格怎么样?”

        门外,莫尔顿,辛西娅,诺亚这几个人刚要来餐厅吃饭,刚进来就听到亚瑟问了这个问题。

        “很偏执。”莫尔顿率先回答,“朱利安对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偏执。不管是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拥有的东西,他其实都不能接受失去。”

        他慢吞吞地走进来。

        “他从塔乌星赶来玛莎矿星,其实就是一个例子。他难道不知道,带着那么多虫族出现在一个边缘星球,那是多么大的威慑,也将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展露出来了吗?但他不在乎。”

        莫尔顿去打饭,“或者说,他没那么在乎。”

        “他有点优柔寡断,”朱迪安静地开口,“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很少做出偏激的行为,但……一旦真的威胁到了什么,他不会坐以待毙。其实,在红宝石号出事后,我一直怀疑马库斯和贾森的死和朱利安有关。”

        但从前,朱利安并没有表露出这种潜在的能力,而现在,朱迪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我倒是觉得,他的性格挺包容的。”阿方索慢悠悠地说道,“虫族,我是说,和他亲近的那些虫族,如果换做是我们,就算长期相处下来,也未必能够容忍。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们是朱利安,我们能撑得住不发疯坚持到现在吗?我想,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失控了。”

        朱利安很少和他们

        聊那些不好的事情。

        但许多事情,只要有眼睛就能发现,朱利安从最开始走到今日,要维持现状,保持住理智,究竟付出了多少。

        “偏执,优柔寡断,狠厉,包容,”亚瑟平静地说道,“从各种片面的角度讲,我很庆幸朱利安冕下拥有人性,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但首先,祂的存在,已经古老不可计数,就算他的人性非常顽强坚韧,可对比起洪流的冲刷,有的不过是这短短二十几年,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的人生。”

        他已经吃完了,空盘子被清洁机器人给端走了。

        “要怎么相信,这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可以抵抗古老不朽的意识?”

        再激烈的情感在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时间前都会趋于平淡,这里谈论的尚且是人,而不是……祂。

        亚瑟并不是想泼冷水,但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在约瑟芬逻辑思考里计算出来,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概率,布莱克将军知道,亚瑟也知道。

        3。

        区区3。

        亚瑟也曾怀疑过诺亚和辛西娅带来的预言,在死寂之海还未泛滥吞噬的时候,各地,各个星球反馈来的各种小问题都可以被种种理由解释,可是总不会无端端有星球自己爆/炸吧?

        虽然那只是两个资源星,但当他得知这个事情时,诺亚就已经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末日来临前,各种古怪的灾害也会出现,就算是从前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的大灾害,也几乎会百分百的出现。”

        不如此,怎么能称之为末日?

        而后,不必亚瑟去探寻,死寂之海的扩张,就已经令联邦上下都恐慌起来。尤其是有帝国在前面顶着——毕竟他们接壤的地方更多,也是第一个出事的。

        亚瑟将飘远的意识拉了回来,“约瑟芬的能力,其实一直都是被限制的。她的智能太过卓越,当初创造她的先生曾经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约瑟芬彻底失去控制。但这一回到了危险存亡之际,议政厅已经做主将其释放,可即便如此,约瑟芬按照各种数据推算各种方案的成功率,甚至都比不上3,哪里还有选择?”他本来就是个娃娃脸,多少岁都显得柔美稚嫩,硬生生被这几个月折腾得显出了疲态。

        “帝国是不是也派人了?”

        约翰教授突兀地说道。

        “跟倒是跟进来了,有没有跟上,那可不知道。”亚瑟皱眉,“约翰教授怎么猜到帝国人的?”

        “猜是没猜,只是看到了。”

        约翰教授苍老的声音带着疲倦,“看来,他们的境遇不怎么样。”

        坐在餐厅的几个人下意识看向舱窗,就在这个角度,的确能够看到一艘庞大,破败的宇宙飞船飘了过来,而他们所在的飞船显然是在避让——正在驾驶的布莱克将军肯定早就发现了——在那艘飞船上,有着好多处被撕扯的痕迹,黑洞洞的豁口如同张开的大嘴,透着阴森可怖。

        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正从里面飘散出来,甚至还有一小截人类的尸体,那些碎片在星光中漂浮,下一瞬又被爆/炸的余韵所吞没。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遇到袭击?”

        朱迪突地说道,“被死寂之海吞噬的星球,并不是每一个都会立刻失联,有的还能坚持一两天,然后就被虫族袭击。可是我们从踏入死寂之海到现在,甚至已经将炮弹发射出去,为什么直到现在虫族都没有袭击我们?”

        辛西娅现在才选好了自己想吃的食物,“因为你们。”

        她端着午餐走过来。

        看着餐厅这几个人,重复道:“因为你们在。”

        莫尔顿有点啼笑皆非,又忍不住说道:“我知道,辛西娅,我也承认,这里这几个人,的

        确是朱利安最好的朋友了,但是,我还是得说,这不是小说,也并非电影,我们的存在,又能改变什么?”

        他是主动走上来的。

        没有被威胁,只是听完了他们的计划就答应了。

        但哪怕是这样,莫尔顿一直都不抱希望。

        像辛西娅这样笃定的语气,被莫尔顿听来,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搞笑。那荒唐得好像是一个三流的故事书,因为爱和伟大,所以世界被拯救了,这怎么可能?

        “这为何不可能?”

        辛西娅笑起来。

        “虫族是这个宇宙末日的急先锋,它们受伟大存在的驱使,为虫母冕下毁灭一切。而你们的存在,自然也是末日的一部分,可为什么你们还能存活,而帝国的舰队,却全军覆没了呢?”

        因为运气?

        这世上赌运气,是最糟糕的事情。

        辛西娅从来不相信运气。

        …

        朱利安在一家保育园上班。

        每天要养两只脾气有点臭,长得要点丑,不太爱搭理他,但是又不会抓咬他的珍稀动物。虽然有点累,但是工资挺高,能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的意思是,他结婚了。

        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他的丈夫,是一个高大寡言的男人,每年平均换上十二次工作,每一次都会被上司给恭敬送走。就这样,每个月还能拿回来不少钱,让朱利安一度以为,他的丈夫埃德加多在外面是不是干打劫的。

        朱利安回家的时候,顺带去买了几个幼崽喜欢的甜食,等回到家已经是天黑,而他家的门口,正站着好几个人。

        朱利安下意识快跑了几步,果然,那是他的一大家子。

        朱利安头疼,“又没带钥匙?”

        其实他们家以前是用智能检验,根本不需要钥匙,可是家里的小三伯特伦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咬着那玩意磨牙,在换掉几次后,朱利安直接替换了最简单的钥匙,结果,埃德加多经常忘记带钥匙。

        只要他带着几个幼崽出门,就没有记得带钥匙的时候,等到朱利安回家,就会看到几只东倒西歪的幼崽。

        朱利安好气又好笑,正打算掏出钥匙开门。

        掏,掏,掏……

        没掏出来。

        朱利安恍惚想起,他白天在保育园干活的时候,其中一只珍稀动物把他的衣兜给咬破了,藏在黄色保育服内的钥匙也被吞下去了。

        朱利安:“……”

        他缓缓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们去奶奶家吧。”

        伯特伦爬上朱利安的膝盖,抱着大/腿,“好耶!”

        西奥多和安德鲁一人一边抓住朱利安的胳膊,黏黏糊糊地蹭上来。

        对比他们的爸爸埃德加多,几只幼崽更喜欢父亲朱利安。

        只要父亲在,爸爸是随手丢的。

        埃德加多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从来都是丢得更快的那一个,在朱利安家里,埃德加多和孩子们争宠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孩子们都很怕埃德加多,所以只要他靠近,几只幼崽就会不情不愿地滑下来,一只跟着一只地抓住朱利安的衣袖。

        ……他为什么要用“只”来形容孩子们?

        朱利安的疑窦只存在了一瞬,就被要去玛丽家的事情所覆盖了。

        玛丽·休是朱利安的妈妈。

        年过半百的玛丽女士是一位可敬的科研人士,就住在离他们家不远处的街区,走着去都能到,甚至都不需要悬浮车。

        等玛丽打开门,看到外面这一大家子就忍不住发笑。

        “谁丢了钥匙?”

        朱利安尴尬地说道:“都丢了。”

        玛丽是个看着严肃,实际上很喜欢小孩的人。朱利安都这么大了,还经常会被玛丽溺爱,回家串门是常有的事情。

        “进来吧。”

        玛丽家很整洁,几只幼崽挨个进来和奶奶打招呼,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

        晚饭是埃德加多做的。

        埃德加多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他从来都没有和朱利安吵过嘴,对他千依百顺的——除了在床上。

        吃完饭,埃德加多站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和朱利安说要出去一下,就挨个摸了摸幼崽的头出去了。

        玛丽好奇地说道:“埃德加多交到朋友了?”

        埃德加多很孤僻。

        除了朱利安外,几乎没看过他主动和谁亲近。

        朱利安抱着埃德加多给他冲泡的喜喜果水缓缓摇头,“……其实,他应该是去打人了。”他说得吞吞/吐吐,“之前发现了几个跟踪狂说要和我告白,埃德加多知道后有点生气。”

        没想到今天那些跟踪狂又来了。

        虽然一个个长得挺帅气的,但干出来的事情就不是人。

        朱利安估计着埃德加多的脾气也忍到极致了,这一次出去估计是要动手。

        玛丽嗔怒,“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朱利安讪笑着凑近玛丽身边,安慰着说道:“这不是有埃德加多吗?妈妈,别担心。”

        几只幼崽也凑过来。

        “不怕,保护妈妈。”

        “我们也很厉害。”

        “打他们。”

        最小的小三挥舞着小拳头。

        朱利安也很感动,但为什么叫妈妈?

        玛丽看着几个小萝卜头,“你们别被一拳撂倒就好了。”她给几个孩子布置了作业,几只原本活奔乱跳的幼崽直接变成咸鱼干,哭唧唧地看着自己的作业。

        玛丽有点无奈,“这几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课业总是跟不上。”

        幼崽们的成绩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有几门一直跟不上。

        朱利安:“成绩倒是不要紧,就是希望他们在学校别再出事了。”上回咬了人家的耳朵,上上回吃了别人的机器,再上上回直接把教室撞了个窟窿……多少家底都要被掏空。

        这是一个平凡,寻常的夜晚。

        埃德加多出去了还没回来,一楼小客厅几只幼崽在愁眉苦脸地补习,朱利安和玛丽坐在二楼闲聊。

        非常,寻常,美满的,家庭。

        完美到了,有些虚假。

        朱利安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但又抓不住是什么。

        他的光脑跳出来一道通讯。

        是朱迪。

        “朱利安,我和阿方索下个月要结婚了。”

        结婚?

        “是好事。”他听到自己这么说,“请莫尔顿了吗?”

        “阿方索正在通知他。”

        “没想到你们会拖到现在才结婚。”

        “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结婚,还有三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也笑了。

        他的确没想过。

        等和朱迪的通讯挂断,朱利安才发现玛丽一直在笑着看他,笑得朱利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长大了,当初那么小,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妈妈更喜欢小时候?”

        朱利安歪着脑袋笑了,“那时候可傻乎乎的,哪里好了?”

        “都好。”

        玛丽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朱利安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有妈妈

        ,埃德加多,几个孩子,还有朋友们……

        应该是喜欢,才对吧?

        朱利安想。

        可喜欢这个词憋在朱利安的心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这房子他非常熟悉,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他还记得楼下的厨房是个半开放的空间,从后院进出非常方便,他还记得……

        这熟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呢?

        朱利安不知道。

        玛丽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楼下,几只幼崽正叫嚷着对作业的不懂,玛丽已经下去教导他们,唯独朱利安独自一人坐在二楼。

        身后,温热的身体靠近。

        带着淡淡的血气。

        本该熟悉万分的身体,却让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太暖。

        他下意识抗拒起那份温度。

        应该……更加冰冷才对。

        埃德加多的体温一直都是冰冷的,就算是夏天,和他贴着睡,也总是会让朱利安忍不住寒颤,冬天就更不必说,他就像是一个大冰块,朱利安总是不乐意挨近他。

        可是埃德加多是个黏糊霸道的性格。

        他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抱着朱利安,迫使着他不得不习惯,不得不适应这温度。

        这不应该……

        有哪里……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

        但,人体,应该是温暖的,才对吧?

        他狐疑地触碰着埃德加多的身体,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你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了?”

        “打不过我。”

        埃德加多冰冷地说道,声音里仿佛还掺杂着寒意,“以后,他们不会再靠近朱利安了。”

        还是一样霸道。

        那种狐疑被压了下去,果然是他敏/感了……吧?

        换锁的人得明天过来,晚上,朱利安一家子就在玛丽的家里休息了,朱利安的房间是个圆床,他小时候还看到过床底下各种奇怪的符咒,因为玛丽妈妈是一个喜欢研究各地民俗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就变成了科研人士。

        朱利安平时是个倒在床上就能睡着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朱利安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和墙壁的角落。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钻出来,就像是……他思考了很久……

        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存在于他的意识里,却困于某种局限无法说出来。

        朱利安默默地坐了起来。

        他总觉得……

        不对。

        他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手指不自觉抓住了胳膊,好似因为太冷,所以身体不自觉打着颤抖,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哽在他的心头,让朱利安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太幸福,太美满,太过安逸,平静的生活。

        是他渴望得到,正常的生活。

        在保育园上班,回家看到丈夫孩子,去妈妈家里串门,朋友通知结婚的喜讯,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平凡到了几乎没有言说的地方,可对朱利安来说……

        对他而言,是最不正常的事。

        朱利安就从来没有遇到过普通人过着的正常事。

        “朱利安?”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朱利安的肩膀。

        混乱,苍白的印象在朱利安的记忆里挣扎,黑暗的室内仿佛晃动了几下,让朱利安不自觉闭上眼,那种难受的眩晕感,却让朱利安好似浮出了水面,那是一种……

        虚假。

        那只手逐渐碎开。

        包括这个

        房间,包括三个孩子,也包括玛丽,和埃德加多。

        虚幻的假象层层破开,颤动的仪器无法再坚持下去,它所维持的幻象坍塌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枚搭载着炮弹,被飞船发射过来的芯片。

        这芯片能承受炮弹的冲击,植入了追踪系统(靠着朱利安曾经遗留在第一研究所的血肉),以及由联邦最强大的智脑约瑟芬所创造出来的幻象——将所有关于玛丽,埃德加多,孩子,朋友的记录导入进去后,所制造出来的庞大幻象,称得上天/衣无缝。

        这几乎是朱利安曾经记忆里最想得到的,最平常的生活。

        “……嗬嗬……”

        滋滋——

        芯片扎在朱利安的胳膊上……那是胳膊吗……扭曲,肿胀的身体蠕动着……这芯片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为什么没有在接触到他…祂的那一瞬间就被吞噬……

        他在……祂在……

        这到底是……

        芯片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在幻象被破开的那一刻,它开始自动播放一个影像。

        祂……

        朱利安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

        他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他上一秒还在那完美虚假的幻象里,下一秒,却出现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密林里。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趴在她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用她的肩头磨牙,明明牙齿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状态,却始终没有咬下去。口水都稀里哗啦了一肩膀,但小孩只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带着一种渴望又珍惜的感觉。

        “朱利安,吃这个。”

        女人将摘下来的果肉塞到了小孩的嘴巴里,小孩的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啊啊了两声,又嘶嘶叫着,好像非常、非常高兴。

        女人抱着这个异于常态的孩子,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她抱着孩子走过好几个地方寻找食物,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的声音有点紧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安顿下来后,她开始教小孩学习。

        小孩看起来已经两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发音,只会嘶嘶叫着。在教导学习上,女人是个非常严厉的脾气,如果小孩不肯学习,她就轻轻地拍他的小手。小孩被打了,就傻乎乎地扭着脑袋插/进女人的胳膊肘下,气呼呼地嘶嘶着。

        好笨。

        但女人笑了。

        她背着小孩偷偷笑,然后在小孩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捉着他学习。

        气得他继续嗷呜嗷呜。

        慢慢的,也学会了说话。

        女人和小孩在密林里生活了好几天,直到一些外人开始逐渐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了躲避他们,女人带着小孩躲到了深处。

        然后。

        有一天。

        小孩趁着女人休息的时候爬了出来。

        遇到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觉得奇怪,又欣喜若狂,他们抓住了他,他们差点吃了他,然后,其中一个瞎了眼,另外一个,丢掉了自己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朱利安笑了。

        他笑得弯了腰。

        原来,如此。

        “朱利安,朱利安——”

        女人寻找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男人的耳朵里。

        血淋淋的小孩被丢了出去,落在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抱住他,冰冷地注视着那两个负伤的男人。

        “玛丽——”

        是啊,她叫玛丽。

        “你手里的,你手里的……”

        玛丽抱着小小的朱利安后退,将他们的话抛在了脑后。

        然后……

        小孩开始发

        出呜呜的声音,在玛丽的怀里,抱住她的脖子,难受地呜咽,最后将血淋淋的小手贴上玛丽的脸,“……玛,玛丽……”他牙牙学语着,从那两个男人的身上学来了称呼。

        玛丽愣住。

        然后玛丽笑了。

        她看着小孩的眼神如此温柔,仿佛没有发现他那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她贴了贴朱利安的脸。

        然后,小孩就蓦地从她怀里消失。

        一如他的出现。

        玛丽并不难过,她只是拖着身体在新的巢穴里睡了一觉,然后继续出门找食物,记录,然后休息。

        只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玛丽也越来越少出巢穴。

        很多时候,食物都是靠着那些有着虫族基因的怪物来回送,但她也动不了多少,总是在巢穴里睡觉。

        直到有一天,玛丽突然恢复了精神。

        她从巢穴里走了出来,然后将记录的本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哼着歌,洗了头发,坐在巢穴前面晾着,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睡着了。

        再也没有起来过。

        直到……

        “嘶嘶——”

        第一声清脆的呼声。

        在玛丽的尸体上。

        祂爬了出来。

        沐浴着属于母体的血液,祂茫然地坐着,发出尖锐的嚎叫。祂感觉到难过,却不知道这叫难过,祂感觉到寒冷,却不知道这是寒冷,祂饿了,却没有去吃近在咫尺的食物,祂只是发出恐怖的嘶鸣,令实验室的禁锢都彻底破碎——

        然后,祂依偎在母体的身边睡着了。

        朱利安知道,祂会一直、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祂撕裂了时空,出现在了玛丽的面前。

        而玛丽为祂启蒙,令祂真正有了“自我”的意识。

        而后,那就是……

        他在贾森老宅二楼,睁开眼的那一刻。

        他真正地醒来。

        拥有了自我的意识。

        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

        咔哒,咔哒,咔哒——

        影像播放结束,又重新倒带。

        从最初开始。

        但远在影像重复之前,有什么东西在层层破碎,那起初只是不起眼的声音,遥远到了无法感觉的幻觉,但紧接着,祂的视野,祂的感觉,都在某一瞬变得非常宽广,祂仿佛能够在宇宙的此端,注意到宇宙的彼端,那就像是……

        祂意识到了宇宙的核心。

        概念上的存在。

        无垠庞大的宇宙正在坍塌,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而坠/落下去,焚烧的生命和死亡的气息正在加速着宇宙的毁灭,无穷尽的爆/炸在吞噬着星球的命运,嗜血残酷的虫族掠夺走无数多的生命,而后,那种伴随着哒哒而涌动出来的癫狂喜悦,正在将挣脱出来的他重新拖拽回去。

        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持续不断的韵律本就是无止境的噪音,它们盘旋在朱利安的耳边,仿佛要将那仅存的唯一都彻底吞噬,祂恍惚听到了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祂,好像……

        “朱利安——”

        祂感觉到无法挣扎的痛苦。

        神经,触感,属于人类的一切都在和不可名状的存在融化,祂仍然在逐渐滑落到黑暗的另一面,无止境的杀戮和欲/望令祂时时刻刻都会堕/落,那微末的人性渺小而古怪,好似一盏即将要被吞没的荧光,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出来。

        “朱利安……”

        痛苦几乎要燃烧起来,让祂感觉自己好似已经彻底破碎,祂在宇宙的这一头,也同时存在于宇宙的那一头,祂……他的存在变得稀薄而苍白,好似随时随地

        都会彻底消失。

        但那……

        不是他期待的方向。

        如同朱利安曾经无数次坚定地和自己,和埃德加多说过的那样,他从来……呜呜……朱利安痛苦地呻/吟着……他从来,都没有期待过这些……残酷,嗜血……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成为祂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那些是已经在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不能……

        朱利安听不到自己的嚎叫声,尽管那混合在恒星的爆/炸,宇宙的湮灭里,只不过是无法计数的一小声。

        但仍然被听见了。

        “朱利安!”

        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朱利安,看看我——”

        熟悉,熟悉,熟悉……

        “朱利安,是埃德加多……”

        混乱,古怪的语言,带着无法承受的古老气息砸落下来,死亡的尖啸伴随在他的身边,好似要吞噬掉一切临近的声音。可那个声音却仍然坚持着,不曾停歇的,近乎永恒地呼唤他……

        不是用另外一个更为古老,邪恶的名字……

        “朱利安——”

        炽热,疯狂,绝望的情感从他的身体传递了过来,那是不属于他的,却非常滚烫,令他的内脏都仿佛要融化的痛苦,那声音仿佛就在他的体内,就在他的血肉里,持续不断地嚎叫着,倾吐着直白的爱意。

        他感觉自己在……

        缓慢地降落。

        从某种虚空之上,无法用语言形容,只存在于概念,不被人类所知晓的遥远之外。

        祂……

        他在。

        他蓦然有了意识。

        就好似是从某处被重重推落下来的错觉,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身体,入眼所及之处,那庞大肿胀的化身疯狂怪异。

        这是何等什么古怪的存在,又是何等扭曲亵渎的不祥。

        “朱利安!”

        古老的存在庞大亵渎,人类的意识险些难以承受那种冲突。

        但仍然是那个声音。

        持续不断地呼唤着他,在他仍然不足够清醒,即将崩溃的时候,下意识倾听着,那个声音肿胀而古怪,仿佛是从星空之外降临的扭曲疯狂,他甚至有些听不清楚那个声音说出来的话,或者,他根本没听到呢?

        可朱利安想回应。

        他从喉咙,或者发声器的位置,挤出了一道令他都茫然的语言,邪恶的,不祥的怪异。

        “……埃德加多?”

        是它……吗?

        那一瞬,覆盖在那庞大肿胀的身体上,那无数双猩红疯狂的复眼齐齐地盯上了朱利安。

        眼球蠢动着,摩擦着,尖啸着。

        从朱利安的体内,从他的血肉,以癫狂狂喜的姿态回应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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