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俞塘别墅的客厅里，徐岚泽坐在俞笑对面的沙发上，对眼前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男人说道。
“笑哥，这里曾经是你和学长住的地方，你看看，能想起些什么吗？”
那场爆炸歼灭了所有的异族，也吞没了俞塘和俞笑的身体。
按说不会有任何人能活下来。
但偏偏俞笑的身体不受他控制地进行了重组，然后像开启自我保护一样，保持着假死状态在太空漂泊。
女王在帝国监测到他的情况，立刻派人去接应俞笑。
把人带回来之后，便对俞笑的身体进行了研究。
这才发现俞笑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身份。
只是，这次，她再三考量后，却没有把俞笑视为敌人，而是打算善待这个为帝国付出一切的年轻上将。
所以，她叫来徐岚泽，告诉他俞笑的身体检查结果，并让徐岚泽照顾好昏迷中的俞笑。
之后，她举办了国丧，与所有的帝国人民一起祭奠了这些为帝国付出了生命的星云骑士。
国丧完毕后一个月，俞笑终于醒来。
可是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的智力检测却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学习速度也快的离谱，堪称天才。
徐岚泽告诉他，他叫俞笑，他是帝国人人敬仰的上将，他是那场保卫战中唯一存活的人。
而他还有一个爱人，也是帝国的上将，名叫俞塘，牺牲在了那场战争中。
俞笑便点头，表示知道。
但一张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像一台机器一样，机械地接收着徐岚泽告诉他的，他和俞塘之间发生的事情。
还有这两年来，他在奥罗帝国都做过什么。
他和俞塘留下来的音频、录像等等，徐岚泽都拿给了他，他也一一看过，并记在了脑子里。
他也上网搜查过俞塘和俞笑这两个名字，甚至重看了一遍当年的婚礼。
把所有画面存储在了脑子里，却依旧无法转换成任何情绪抒发出来。
徐岚泽已经从女王那里知道了俞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看着这副模样的俞笑，他仍旧觉得痛心。
之前天天嘻嘻哈哈的男生此时悄悄扯着袖子抹眼泪，对着无动于衷的俞笑又问了一遍：“笑哥，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俞笑环顾四周，然后，木然地摇摇头，冷漠地回答：“没有。”
“……”徐岚泽只觉得喉咙发涩，调整了好久，才强笑道：“其实不记得了也好，不记得了就不会伤心了……”
那场战争是所有帝国人民心中的一道伤疤。
那么多的帝国军人，全都死在了那天凌晨。
实在是……太惨烈了……
而俞笑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如果知道自己明明是抱着和心爱的人一同赴死的心战斗，却侥幸活了下来，那么他会怎么想？
他又该会有多么心痛？
所以这一刻，徐岚泽真正改变了想法。
他想，还是不要让俞笑想起来了。
让他都忘了吧。
忘了才能更好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
经过三个月的适应期，俞笑重新坐回了上将的位置。
并接手了曾经的所有工作，且做的有模有样，甚至因为头脑更加冷静，而将公式化的工作处理的好到挑不出毛病。
只是帝国的公民发现，曾经爱笑的俞笑上将再也不笑了。
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也全都像是安排的话一样，冷漠地像一台机器。
他的行程表每天都被排的很满：重建空间站，帮助女王集结军队，训练新兵，与邻国进行外交，协调平民和贵族的关系等等。
而他似乎也并不厌烦这么繁重的工作，就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然后回到俞塘的别墅里休息。
每天这么循环，不会觉得累，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直到有一天，他阴差阳错打开了书房里的一个暗格，发现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十个很厚的本子。
有五本是日记，有三本是手绘的素描画像，两本是各种各样的歌词。
日记本上有每天的日期，最开始的时间是两年前。
素描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所有人都说，他曾经很爱很爱的人，一个叫俞塘的男人。
俞笑把本子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看的很细致。
从下午两点，一直看到深夜十二点，才全部看完。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违反行程表上的时间。
之后洗漱，上床，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却睡不着了。
那些在纸张上铺开的墨迹，仿佛突然打开了他脑中尘封着记忆的大门。
从缝隙里一点一点儿地缓缓渗入进去，让他从醒来到现在，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爱是什么？
为什么日记本、素描本和歌词里，无数次提到他爱这个叫俞塘的男人。
而他又为什么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没有了记忆，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最后俞笑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亮。
而第二天他再次违背了自己之前定下的行程表，任性地没有告诉任何人，直接驾驶飞船离开了罗德星。
他去了日记上记录的塞西克星。
日记上说，他就是在这里被俞塘找到的。
看着身着上将军装的俞笑站在回收站里，周围的管理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完全没把现在的俞笑和曾经那个脏兮兮的微笑机器人联系在一起，所以当俞笑问他们：“你们认识俞塘吗？就是那个把我从这里带走的奥罗帝国上将。”
他们直接双腿一软，跪在了俞笑的面前。
俞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然后又询问了一遍的问题。
这帮管理员不敢怠慢，赶紧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们把当初俞塘的所说所做都告诉了俞笑，和日记本上写的分毫不差。
俞笑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然后就那么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些微笑机器人的残骸，等着太阳落山。
直到夕阳的光洒照整个回收站，沾染上男生微颤的眼睫。
俞笑脑中尘封的记忆才终于开启了一个小口，听到了记忆深处那道熟悉的声音。
——从今以后，我会成为你的家人，保护你不再受到伤害。
——你只需要知道以后他会跟在我的身边，会成为和我最亲密的人。
——那串数字根本不叫名字，现在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就跟我的姓氏，叫俞笑。
——以后你可以喊我，哥哥，或者直接喊我的名字俞塘，都可以。
——而我就……喊你笑笑？好不好？
静静地听着脑中的这道声音，俞笑眨了眨眼睛，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可莫名地，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在网上得知了这种情绪叫做伤心。
伤心就会流泪。
所以他现在就是在伤心。
但为什么会伤心？
俞笑不懂。
但是他却知道是那道声音让他落泪的。
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听不到那道声音。
俞笑才起身。
然后驾驶着飞船回到了奥罗帝国。
徐岚泽问他去做什么了，他也不说，就只是回了别墅，把俞塘的机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学着日记本上的记载，开始在洛萨市飙车。
速度快到极点，周遭呼啸的风声淹没了他的呼吸。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那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还是那个俞塘。
这次男人在笑。
很大声地笑。
然后问他。
——笑笑！你现在开心吗！！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俞笑张开嘴，努力做出弧度。
“啊……”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像是婴儿牙牙学语，他“啊”了很多声。
才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喊道：“开心！！”
“我、现在、超级开心！！”
但是，这次虽然说着开心，可是他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那种心脏揪紧的感觉，让他感到恶心，甚至开始生理性地干呕起来。
机车失了控，撞上路障之后，将俞笑狠狠甩出去。
路人报警，交警和救护车一并赶来。
却发现倒在地上的青年挣扎着爬起来，丢掉那个头盔，露出的竟是俞笑上将的脸。
而这次的俞笑上将不再是一脸冷漠，而是一只手抓着地上的青草，一只手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咳嗽着流泪。
交警走上去，小心翼翼地喊他：“俞上将……”
听到这句话，俞笑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转头，瞪向男人，吼道：“我不是俞上将！”
“他才是俞上将！那个叫俞塘的男人才是俞上将！”
“两年前，你们站在这里喊他俞上将！他才是俞上将！他才是你们的偶像！”
发了疯一样讲出这番话。
俞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脑昏昏沉沉。
他挥开交警的手，扶起机车，开往日记上的下一个地点。
——那家情侣餐厅。
交警看到他衣服上有血，想上去阻拦，却被赶来的徐岚泽叫住。
徐岚泽隐隐猜到俞笑很可能想起了什么，而这时候，最好所有人都不去打扰他。
*
情侣餐厅的女老板见到一身狼狈的俞笑，眼眶也红了。
她抱歉地请走了所有的客人，给俞笑让路，让男生来到那道墙壁前，静静地看。
粉红色的光线流转，手指抚上被爱心圈起来的古旧字迹，男人就像是在他耳边低语出这句话。
——希望我的笑笑能够早一点儿拥有所有的情绪，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而他当时背着俞塘写了什么呢？
他写的是：和主人永远在一起，永远都像今天这么开心，就是我想要的模样。
可现在，他的主人去哪儿了？
俞塘又去哪儿了？
而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俞塘的声音不见了。
整个人瞬间被恐慌包裹，俞笑捂住口鼻，急促地呼吸，胸膛剧烈起伏，一只手扶住桌子，几乎站立不住。
“俞笑上将！”
女老板上前扶住他，却被挥开：“别碰我！”
俞笑踉跄着往外跑。
拦下一辆车，不断地搜刮日记本上的内容，对司机喊道：“去洛萨市南屿街区302号！”
来到奴隶市场，俞笑几乎是爬下车。
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口。
守卫看到他的样子，根本不敢拦，赶紧放他进去，而进门的时候，俞笑恰巧就碰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
对方惊呼：“大哥哥！你怎么了？”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俞塘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
——笑笑，这些被拯救出来的奴隶，曾经也是有国籍的，却被人贩子进行了销毁，导致他们现在连自己的家人都找不到。还有的奴隶受到过残忍的对待和侵犯，导致精神失常，如果没有地方收容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饿死街头。而我在彻查这件案件的时候，也发现了，涉嫌人口·买卖的贵族，不止是有周南封……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但我们不能用这句话来安慰无所作为的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来之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
——在其位谋其职，把铲除这些隐藏在帝国繁华外表下的黑暗和肮脏也定为你的努力的目的，尽自己所能地帮助更多的人。
——这样，你也能收获更多的快乐。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俞笑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寻找着东西。
糖，糖，糖呢？
他应该会带着糖的啊？
日记上说，他会从身上找出一块糖，递给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会对他道谢。
然后男人就会对他笑。
笑的特别好看。
他就喜欢对方的笑容。
可是，现在为什么找不到糖了？
他得有这个习惯，他应该有带糖的习惯。
现在为什么找不到了？
“糖呢……”他慌乱地寻找，嘴里念叨着：“糖呢，我的糖呢……”
“我应该带了糖的……”
而在这样喊了很久之后，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停了寻找。
然后，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丢了……”
他捂住脸，从喉咙里呛出一声声的哭泣。
说着：“丢了……”
“我把糖弄丢了……”
“找不到了……”
“我找不到糖了……”
*
最后徐岚泽是在奴隶市场脏臭的角落找到的俞笑。
女孩儿就在旁边陪着他一起流泪，还把手里的糖给俞笑。
可是俞笑却不要，怎么说都不要。
就一直念叨，他的糖，丢了，找不到了。
徐岚泽将人带回别墅，本想让俞笑冷静冷静，再劝导他。
可第二天，俞笑就不见了。
他去了日记本上记载的小镇。
而当他踏上那片小镇的时候，俞塘的声音便不间断地从脑中响了起来。
俞笑珍惜着这份感觉，开始将日记本上记载的他和俞塘曾经做过的事重演。
吃着魔鬼辣的团子，肿成小眼睛猪嘴，却仍在不停地笑。
他还会假装亲一下空气，然后开始向着海滩奔跑，一边跑一边重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你被猪嘴亲了！你也要变成猪了！”
他就像一个疯子，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不断演绎着令人错愕的独角戏，可悲又可怜。
小镇的居民都知道了他的事情，为了安慰他，准备了篝火宴会。
而疯疯癫癫的俞笑却抢了居民的吉他，一个人对着篝火唱歌。
几乎开口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歌词。
顺着感觉唱出来：“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做自以为对的事，犯无法弥补的错。
也许变成情绪失控的怪物，支配塞西克人心中的噩梦。
那样的我，肯定不会有，平凡幸福的憧憬。
感谢你在茫茫星海中停留，捡走这样不堪的我。
给我一个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家。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死心塌地对你俯首称臣。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你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承诺，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死心塌地对你俯首称臣。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
歌声从一开始找不着调的疯癫，到之后缓缓情深。
再到最后的完全沉寂。
一曲终了，俞笑竟完全冷静了下来。
抱着吉他的男生抬起头，仰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眸光深邃。
半晌，他终究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想起了。
全都想起来了。
那艘飞船上，他自爆炸毁了一切。
却唯独自己活了下来。
那场惨烈的宇宙烟火，带走了他最爱的人。
却留下了他这样一个连人都不算的怪物，苟活世间。
而他清楚，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就连死亡都成了奢望。
明明临死前说好了下一世相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踏上黄泉路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夜空中的那两颗星星一样。
看着很近，实则却隔着永远无法触碰到彼此的距离。
注定是一场悲剧。
收回视线，俞笑把吉他还给了居民，自己在海滩上一直枯坐到了深夜。
最后，在黎明的第一道阳光洒落海面的时候，迈开双腿，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海里。
既然无法死去，就只能选择休眠。
因为，他无法在没有俞塘的世界里保持清醒。
一分、一秒、都不行。
浅金色的光点在海面波动。
望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光。
俞笑的身体在逐渐变成金属的烟灰色，直至完全代替原本的肤色。
然后坠落、坠落、不断地坠落。
最终沉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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