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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结局


九月第一个周末到来,唐漾等到昙信通过了总行审核、进入总行组委会投票流程的消息。

她提前设想了最坏结果,只觉得略略有些遗憾。

这个周末看起来稀疏平常,但也不平常——

蒋时延靠着前几个月延续至今的顶级流量身价翻番,在青年财富榜的位置从第八跃至第三。

还有就是汇商高层的案子临近开庭,魏长春却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第二条新闻一经发布,本来快要偃旗息鼓的“保人派”再次燃起希望。这次,他们提到把责任推给在九江操作下被A级罪犯刺死的汇商前信审处处长,邱凯。

因为公关原则就是这样,任何有舆论关注的事件,法律裁决是一方面,减少汇商涉案人员、让更少的人承担更大的责任是第二方面。

可这次,卸磨杀驴,着实触到了人心的最底线。

包括总行长在内几个都来了火气,摔杯子放话:“让我变成前行长再来说这个问题。”

接着,这个周末还没过完。周日晚上,一个更猛烈的消息便经由监察委官媒揭露出来——

周自省手书长篇自检信,揭发涂臣在拘留处利用亲友探访时间,伙同不法分子加害魏长春。

周自省言简意赅,落笔清醒。

他写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最后且唯一的一点良知,大概就是说清所有真相。

他是学院派出身,逻辑清晰,将那些不清楚、不明白的款项逐一罗列。

就是这封长达五千字的自检信,周自省交代了他们越权授信、非法审批的每一起专案,操纵过的每一个项目,魏长秋请他们去会所聚头的每一次,还有千亿坏账的具体数额,小工厂的具体明目。汇商A市分行全行员工因为坏账这一栏在总行年度评审中少了多少绩效奖金,顶楼从来压着没说。

以及最末,一个不可言说的名字。

也正是这封长达五千字的手写信,将包括周自省本人在内,九江四位行长的罪名彻底定稳。

唐漾心里那块大石头稍稍上抬些,她和大多数人一样,直觉等到周一开庭,这件事情大抵就算完整地落下帷幕。

等周一到来那天,四人被带上法庭,均被宣判卸职、警告、罚款、终身不得进入银行业以及无期。

周自省被查出肺癌晚期,缓刑一年,准许住院治疗。

四个行长曾经都是业内的风云人物,旁听席来了很多业内大牛。媒体亦蜂拥而至,一直到四人认罪被押下法庭,闪光灯都没有停过。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周二上午,汇商高层判刑的正式公告出来,却只排在了热搜第二?!

而热搜第一同样发生在昨天!英国汤普逊国际电影节!

经过IP改编的《遗珠》狂揽三大奖项,成为首部国外制作的大满贯作品,获央广点名表扬。蒋时延曾经为了《遗珠》在帝都逗留过一段时间,和领导们交好,这时合适的机会一来,总局一路开绿灯,直接把《遗珠》送到了挂着国徽的表彰台。

周二上午九点,这条新闻在热搜第一。

九点半股市开盘,一休开盘即涨停。

一休旗下几家上市的子公司也陆续涨停。

作为唯一一只和《遗珠》挂钩的银行股,随着《遗珠》IP彻底爆发,即便汇商先前连绿一个多月,也在这个周二上午实现了一小时的涨停。

整个周二全天,热搜一半是《遗珠》,一半是汇商高层审判。

《遗珠》和汇商的关联放在那里,《遗珠》和昙信通的关联放在那里。

周二晚间会议,总行产品发行组委会对其他产品投票只用了十分钟,在关于昙信通的表决上沉默了整整一个小时。

然后,总行长第一个按下绿灯。绿灯一盏接一盏,最后,创下汇商创立以来首个信用产品全票通过的记录!

唐漾对昙信通的通过率是真的没抱希望。看到《遗珠》大热,樊行长让她和蒋时延请吃饭,她答应了,并认为这是在感谢樊行长当初在B市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庆祝自己男朋友身价跳数字。唐漾带着蒋时延和守口如瓶的樊行长吃完了一顿汤锅,甚至都没想起《遗珠》和昙信通的灵感原型相同。

周三早上,唐漾和往常一样到办公室,温半杯牛奶。

敖思切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已经正式入职。唐漾一边喝牛奶,一边听敖思切和她核对今天的行程安排。敖思切汇报完离开办公室,唐漾把杯子洗干净放在隔板上,重新坐回座位,开始检查邮箱,处理待办事项。

外面办公室响起一声尖叫。

有蟑螂?

唐漾皱了皱眉,点开顶部飘红的全内网通知。

网速很快,一秒加载,唐漾的视线落在第一栏的内容上,整个人宛如被劈中般怔在原处。

手机里接二连三跳出恭喜、祝福的消息提醒,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屏幕……

半晌,唐漾不敢相信地笑了。

没有回复其他人。

唐漾第一个电话拨给蒋时延。

蒋时延也很高兴,听漾漾叽叽喳喳说了一大串,他咳一声:“我能说句‘霸总’台词吗?”

唐漾忍笑。

蒋时延故作深沉地学电视剧男主:“在我可以只手遮天的范围内,请你尽情为所欲为。”

台词羞耻得不忍直听。

唐漾“噗”一声破功:“滚吧,你之前也不知道。”

蒋时延也笑了,他也确实不知道。

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个惊喜,很大很大的惊喜。

唐漾压抑了这么多天,因为昙信通的峰回路转而感到惊喜。而蒋时延的惊喜则是漾漾的笑,比看财富榜还令人开心。

两人“啊呀”“咿呀”地在听筒里咂嘴,也不多说,就用两个人都懂的默契感叹。

叹着叹着,突然——

“等等,”唐漾看到这封全内网通知的后半部分,脸上表情停住,“这是什么……”

樊行长的正职在B市分行,他来A市分行担任代理行长只是暂时维持工作。

半个月过去,樊行长卸下代理行长一职重回B市属于正常调动。但唐漾和蒋时延都没猜到,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任命会直接落到唐漾手上。

她不到三十岁,执掌权杖。

一切都显得那般不可思议,好像又在很早之前,冥冥之中就有了安排。

在唐漾把政审资料提交给总行,准备奔赴汇商顶楼之际,周自省病入膏肓。

唐漾和蒋时延去医院看过他几次。

从前周自省微胖,后来是正常身材,而现在,他瘦得好似一张皮包在骨头上。

医院的仪器、用药都是最好的,可治疗速度终究没抵过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到后期,他几乎吃不下东西,仅靠输人体蛋白维护基本体征。他也说不出话,只是用一双仍旧清明的眼睛望着唐漾,望着唐漾的肚子,望着唐漾和蒋时延牵着的手。他时不时会费力地偏过头,余光探向空荡荡的病房门口。

“九江特大专案”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周默戴罪立功,判了五年。

唐漾去看周默时,在他面前若有若无地说周自省缠绵病榻,心里似乎还有什么期盼。

周默也不装糊涂。

“有的事情真的没办法原谅,”周默笑着摇头,“即便他死了,即便不瞑目,我也真的没办法。”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容易,唐漾也不再多劝。

徐姗姗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捅进周默的心脏,霎时鲜血淋漓,然后命运再将那柄带着周默血的利刃,刺入周自省的心脏。

一个无法弥补,一个无法愈合。

因为,在成为利刃之前,“徐姗姗”这三个字很美好。就像周默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下午,她在操场上,刚跑完步,汗水顺着她额角、耳前,汇到下巴。她抬手擦掉汗水,向同伴笑出两个酒窝,皮肤白得发光。

同学搡了周默一下,轻轻道,左边这个有点正。

周默看过去。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唐漾也有酒窝。这学妹还没唐漾漂亮,周默又多看了一眼,如是想。

那时,周默是博士在校的最后一年。他个子高,气质斯文,拿到了汇商万里挑一的return  offer,靠着炒股和做投资身家已达百万。

那时,徐姗姗刚入学,是大一新生,长相、衣着都很普通,靠助学贷款才缴上第一笔学费。

周默换手机和电脑的速度都很快,倒不是发烧友,只是为了追求稳而快的性能。徐姗姗用的二手智能机,她和室友的关系并不融洽,去打印店写期中论文的时候被老板连着生殖器一块骂。

周默有轻微洁癖,不管四位数,还是五位数的衣服,沾了洗不干净的东西说扔就扔。徐姗姗穿脱线又缝好的盗版匡威,牛仔裤的脚边裂成缕状,会因为一两块钱和小商贩讨价还价。

周默平常去图书馆、研究院,周末偶尔开车和朋友去踏青,或者飞去临近的城市听一场演唱会。徐姗姗平常的去处是教室、校外,一个月的最高纪录打了十五份兼职工。

周默在学校的状态闲适自得,走在路上会有女生红着脸偷看他,转而和同伴指指点点。徐姗姗骑着破烂的自行车风驰电掣,手上偶尔还会拿着一个没啃完的馒头。

两人隔着这所百年老校最大的学识、贫富、年龄差距,因为建筑翻修住到了相邻的宿舍园区。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周默的寝室楼下,各家外卖小哥对来的每个人喊“2873是不是你”“9223重庆小面”……徐姗姗和一个男博士疯狂对掐。

徐姗姗:“电话里8789是个男低音,你明显不是,电话号码还背错了,我凭什么把饭给你。”

男博士:“我帮室友拿。”

徐姗姗:“他让他马上下来。”

男博士:“我在微信群说刚好在楼下,他让我给他带上去。”

徐姗姗:“那你把微信记录给我看,而且要证明微信是这个订单的主人。”

男博士不耐烦:“你烦不烦啊,就一份二十来块的饭谁要冒领,这么大的太阳我赶着回寝室写报告。”

徐姗姗冷笑:“你背错号码我让你证明我就烦了?要真是你室友你不会把手机摸出来看看号码?照着念我也认……”

“8789。”周默在宿舍门口看了一分钟,走过去,压低嗓音道。

徐姗姗麻利把饭拿给周默,嘴朝旁边努:“这人说是你室友?”

周默给徐姗姗道谢,莫名其妙看那男博士一眼,越过男博士走了。

方才人不少,这时男博士悻悻摸了摸鼻子。

“不道歉吗?你刚刚算辱骂。”徐姗姗好整以暇。

男博士转身就走。

徐姗姗也不计较,一直等男博士快走到宿舍门口,她大喊:“哦,对了室友,刚刚那份饭二百五十元!”

周围有人“噗”出笑声,徐姗姗哼个鼻音,骑着自行车奔赴下个园。

一串“叮叮当当”声,周默立在楼梯转角,垂头瞄一眼自己手上总价五十三元的外卖,嘴角勾了个轻微的弧度。

两人第三次见面,是在校门口。周默航班延误,回来已经是深夜,校门口烧烤摊有流氓寻衅滋事,徐姗姗又泼又辣,把体形是自己两倍的女生护在身后。

两人第四次见面,是在校园大道。徐姗姗帮同学搬离校的行李。

两人第五次见面,是在废品回收摊。徐姗姗卖书,有个食堂大妈的小孩卖废报纸。小孩趁徐姗姗没注意,从她那摞书里拿了两本旧书装进自己的编织袋,精明如徐姗姗转头看见了,又把头转回去假装没看见。

周默路过。

是的,只是路过。

徐姗姗这样的人在学校还有很多,她们努力地挣扎、生活、学习。

周默和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会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但他不会喜欢。他是个起点和目标都很高的人。他喜欢的,也只是唐漾那样优秀自信、落落大方的女孩子。他们三观契合,阶层相近,不会因为你送我一千块的礼物,我送你五十的礼物而心有落差;不会不知道那些很日常的牌子、餐厅,更不会担心出轨啊,劈腿啊。他是理性的经济人,要计算自己还算昂贵的时间成本。

直到第六面,在研究院。徐姗姗来送本科生的作业,周默和教授在讨论数据。

徐姗姗和教授打了个招呼,又朝周默点了一下头。周默回以颔首,徐姗姗没多话,离开了。

“咔嗒”,落下门锁。

教授轻声:“这小姑娘命挺苦,从小没爹没妈,又是福利院又是寄人篱下,上大学一个人负担全部,成绩还特别好。”

周默没出声。

教授接着道:“我给她提过要不要大二开始跟我做项目,以后直接跟我到直博,不用考研。她问我研究生学费多少,我说一万多,但有很多奖学金不用担心。”

周默插话:“她应该可以拿国奖吧。”刚刚看了排名,是专业第一。

教授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国奖没下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国家会不会反悔。任何事情没发生之前,都不知道会不会反悔,”徐姗姗苦笑着说,“可能以后我会改变主意,但现在我还是想毕业直接找工作。我想有钱,有很多很多钱。”

她没有父母,她也不知道爱是什么,钱是她唯一的安全感,偏偏她没钱。

教授只是随口一提,周默也只是随耳一听。

后来,徐姗姗那门课的助教请病假,周默代替助教把同学们的作业返还给徐姗姗。

后来,两人加了微信。徐姗姗很忙,从不说话,倒是周默大概很“闲”,偶尔会找徐姗姗聊一两句。

再后来,周默撞见徐姗姗穿外卖制服给汗流浃背的外卖小哥们发水。她挨个把瓶盖拧开再递过去,外卖小哥们直接昂头牛饮。他看见徐姗姗作业的字迹,清秀纤细。他听见徐姗姗在课堂上很正经,和清洁大妈聊天时包袱颇多,惹得大妈捂嘴笑:“你该去说相声。”

再再后来,他在寝室看到室友们在看视频:“校门口工闹,带头的好像是我们学校一兼职的学妹,被人一脚踹飞,摔在玻璃堆上,听说浑身是血,被救护车拉去医院……”

话没说完,周默直接捞起车钥匙冲出寝室。

他没走到医院,在隔壁女生宿舍的外墙墙角、流浪猫狗会待的地方看见了徐姗姗。

小姑娘身形瘦小,坐着,远远望去,是一个点。走近了看,她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地方都裹着白纱布,像一块人形棉花。有些地方没包好,浸着血色。

周默缓步过去。

一双鞋停在徐姗姗面前。

徐姗姗认得这番茄鸡蛋的颜色,是周默。她偷偷查过价格,被价格吓得差点把手机砸在脚上。

换作平时,徐姗姗会友善地打招呼,可今天她真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周默抬手,犹疑:“你不是……”

“医院贵,医保只能报一半,伤口包完我就回来了,送半年外卖的钱都没了。”徐姗姗扯了扯嘴角。

周默的心上宛如攥着一只手,慢慢收拢。

“那边……没赔偿吗?”他喉结滑动。

“对方没弄死我算我命大,”徐姗姗浅笑道,“医药费还是辅导员垫的。辅导员本来叫我不用还,可他一个月的工资也不高,师母挺凶。”

周默眼睫半合,如鲠在喉。

沉默中,徐姗姗轻轻地说:“我猜你是看了视频觉得我挺惨的。其实还好啦,好多同学都给我发微信,我生日都没收到过这么多关心呢。难得的体验,还挺幸福……”

她声音甜甜的,眼泪却“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周默想抱她,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不敢抱。

徐姗姗眼泪一颗接一颗。

周默嗓音喑哑地问话,徐姗姗一句接一句地答。

父母走的时候,她五岁,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什么都记得。

然后,住在亲戚家,辗转三个福利院。

她不知道依靠谁,也没人愿意给她依靠。其他小孩担心作业和成绩时,她担心有没有书读,尝遍冷暖,看尽脸色……

早应该学会泼辣地应对社会,早应该刀枪不入的。

刀枪不入多好啊,被玻璃扎了就不会流血,不会流血就不会进医院,不进医院就不会花钱。

答到最后,她哽咽:“你能不能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难过……我当然痛……可有什么用呢……难过不能当饭吃,痛又填不饱肚子……”

周默徐徐弯身,合住发红的眼眶,很轻很轻地把她虚拢在怀里。

“可以让我难过,也让我痛。”他的嗓音喑哑。

周默理性,冷淡,看上去高高在上;徐姗姗永远活力无限,像在夹缝里求生的野草。

他们像两个极端,可他们又极其相像。

后来,周默追徐姗姗,耍宝赖皮,老流氓一样浑身充满了精力。徐姗姗总是被他逗得又羞又恼,想拿出气势打他骂他,又舍不得,耳根子默默发烫。

周默给徐姗姗借过两万块。徐姗姗证券投资技术与分析这门课拿了99分,她第一次实仓操作股票很紧张,一个月之后,账面有了……两万零五百。

换作其他人,周默看都不会看一眼。

换作徐姗姗,他比赚几百万还开心,低头亲小姑娘的额头:“我家姗姗超棒!”

徐姗姗在他怀里,红着脸小声嘟囔:“亏了我可赔不起,穷。”

周默含着笑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徐姗姗脸唰地爆红,推开他起身一边扇脸,一边嗔:“你很烦啊!”

再后来,徐姗姗有了上万的积蓄,上十万的积蓄。她给周默的礼物从几十块的水杯到上千块的领带。她学了德语作第二外语,她拿了国外的全奖offer。她希望读研就好,在投行待几年,攒更多的钱,然后和“周不要脸”结婚,生小孩。身体恢复之后,她把四证考齐,然后就可以做分析师,因为时间比较多,她喜欢带孩子、陪孩子。

因着周自省的缘故,周默还是想进银行,想深入风控这块。周默做实证确实厉害,以后说不定会成为雕塑,立在交大的男人,徐姗姗的男人,他和姗姗孩子的爸爸。

徐姗姗很开心,在两人不算宽敞但温馨的卧室床上蹦:“我要和雕塑合照!”

周默笑着揽着她的腰把人抱下来:“真人在这里,先亲一下预订?”

“不要,”徐姗姗皱着眉头拒绝,“我在给口红试色。”

然后还是乖乖地亲了。

周默得意地笑。

徐姗姗大三那个寒假需要实习经历充实简历。周默在B市分行,但那时B市分行没有实习空缺,A市分行有,刚好周自省是A市分行行长,可以照应徐姗姗,徐姗姗便到了A市分行信审处。

唐漾年底去的,她在同年年初。

和周默在一起一年多,徐姗姗早已不是大一刚入校的样子。

她做事稳重干练,长相惹人爱怜。她笑着说:“没爸爸妈妈,但有个男朋友,他很优秀,感情很好。”她的腿又白又直又细,甘一鸣看得挪不开眼睛。

徐姗姗想给周默说,处长看她的眼神让人不舒服,但她知道周默和周自省感情很好,周自省甚至为了周默没要孩子。

阿默给她说,他叔叔会照顾她,但阿默的叔叔肯定不会为了她炒掉处长。如果她给阿默说这些,阿默会不会觉得他叔叔没有照顾到她,还是会觉得她娇气、挑拨离间……

徐姗姗做事再精明,关于感情终究是张白纸。她唯一的感情是阿默给的,碰上和阿默沾边的事,她总是举棋不定,小心翼翼。

犹豫几次,她想,就三个月,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终归是在校学生,遇到“难题”总会出现工作失误。甘一鸣把她留下来训话,给她倒了一杯水。

徐姗姗在外面跑了一天信用卡实在渴,便喝了一口。甘一鸣的话说着说着,在徐姗姗眼底变成了两个甘一鸣,三个,四个,五个……

徐姗姗醒来时,是躺在甘一鸣办公室沙发上的。

她的脑袋仿佛装着沉铁,眼前是甘一鸣油腻的笑脸。徐姗姗瞳孔蓦地一缩,然后,在地上看到了自己全部的衣服。

甘一鸣道:“我划了一万块到你卡上,学生应该没什么钱吧……”

徐姗姗没有哭闹,没有多话,她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冷静地离开,冷静地打车去医院,冷静地上网搜索,冷静地到妇科取了甘一鸣残留在她身体里的体液。她想报警,三个数字冷静地按下去,拨通的前一秒,她忽然摔了手机。

徐姗姗的身体靠在厕所的门板上,徐徐下滑。滑至蹲姿,她把头埋进膝盖窝,温热的液体流到腿部的皮肤上,流着流着有了呜咽声。最后,她无措、难过,一下一下抽噎,哭得泣不成声……

阿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她男朋友,一个很好的人,一个让她觉得自己曾经受过的所有苦都是为了遇见他的一个人。

可为什么要让她在有了阿默之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徐姗姗在厕所里待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拨通了周默的电话,强撑淡定地叙述完整个过程,忐忑地道歉:“阿默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对不起,我不知道水有问题……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想起带走那个杯子……是不是我报警也是没有证据,阿默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

眼泪再次淌到脸颊,她该早一点告诉他,她该辞职。阿默告诉了她性的好,可她不知道性能让人那么坏,那么坏。徐姗姗一拳一拳砸向自己的脑袋,那么坏啊……

电话里,周默一句话也没说。

他买了最快的机票过来,被人骂变态还是闯进了女厕所,挨个挨个敲门,找到他的姗姗。

他抱住她,一遍一遍失而复得般吻她的额角、鼻子、唇、头发。他眼眶微红,一遍一遍地呢喃:“没关系,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徐姗姗含泪咬住周默的肩头,哭到后背痉挛。

周默拧碎了心肝。

甘一鸣动徐姗姗是周五,徐姗姗下周一就办了离职手续。

她的房租还有两个月到期,周默便在A市陪她,出去买菜,给她做饭,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雨声。面前的炉中放着红腾腾的热炭,房间和他的身体都暖烘烘的。

徐姗姗不想事情还好,一想事情,一想到甘一鸣的脸,她便浑身骤地发冷,宛如掉入冰窖。

随着天气转暖和周默的陪伴,徐姗姗的状态渐渐好转。

甘一鸣和魏长秋结婚几年,约过很多次外围,可没有一个像徐姗姗一样年轻鲜活,让他无法忘却。

徐姗姗离职后,甘一鸣又给她发了很多条短信,“姗姗我是真心欣赏你”“姗姗我可以给你很好的物质条件,我知道你才来的时候,周自省亲自把你的简历给我是什么意思,我比周自省年轻,体力更好”……

甘一鸣的短信石沉大海,范琳琅把这些看在眼底。

直到第二个月月末,徐姗姗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在地上看到了套,却开始有了孕吐反应。周默陪她去医院检查。

医生见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便把周默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想要这个孩子,想着还年轻,没什么经济基础。但你女朋友以前生病没及时就医,身体很差,流产不仅是恢复慢或者不能生育的问题,对她本身的伤害可能会很大,还有一些流产事故……”

周默点头,出去,坐在诊室外的走廊,目光暗沉而幽微。

不一会儿,徐姗姗从旁边的厕所出来,声音轻轻地:“阿默,我决定了,打掉这个孩子吧。”

她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她知道她是生命的刽子手。可对不起,她是人,她也有坏的一面。她坏的一面让她无法容忍这个孩子,这个甘一鸣的孩子,无法容忍到,她现在就恨不得拿把刀把他从肚子里剜出来!

他为什么要来到她身上……

周默圈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留下吧,我愿意养。”他的语气很温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徐姗姗的眼泪倏地淌出来:“我不愿意,不是怕你不愿意的不愿意,是真的,”她一下一下戳着胸口,“我心里受不住,阿默我心里受不住!”

周默抱紧徐姗姗,不再开口。

徐姗姗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那天,范琳琅刚好也在医院,刚好在同楼的妇科。

徐姗姗看到以往带自己的小姐姐,不想理,但欠她的是甘一鸣,不是范琳琅。徐姗姗拉着周默的手,朝范琳琅点了一下头。

范琳琅也朝小女生点了一下头。

徐姗姗和周默回家的路上,决定给彼此一周的时间冷静一下。

当晚,范琳琅和甘一鸣抱在一起,她给他说了徐姗姗去孕检、男朋友是周行侄子的事。

“我老婆是魏长秋。”甘一鸣不在乎裙带关系,他在乎的是魏长秋不能生育,魏长秋也不允许他有私生子。他和其他女人,大多数时候都带套,唯独徐姗姗。

他本来只想做一次尝尝鲜,可小女生的滋味太美好,后面几次他没控制住……

甘一鸣出身县城,仍旧残留着传宗接代的概念。徐姗姗的出现、怀孕,都让他觉得是命中注定,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甚至都想过要不要为了徐姗姗和魏长秋离婚。

范琳琅给甘一鸣说这个消息的第二天,甘一鸣辗转找到徐姗姗和周默的住处,在小区门口和徐姗姗发生争执。

徐姗姗回去后告诉周默,她嘴唇直打哆嗦,但仍旧坚持、有条有理地叙述完全过程。周默一颗心跟着她的睫毛颤,跟着她的嘴唇颤。他心疼得无以复加,给周自省拨了电话。

这段时间甘一鸣的状态一直不对,魏长秋派人跟踪他。那人给魏长秋发了甘一鸣和徐姗姗争执的视频,视频可以听清全部对话。

魏长秋对甘一鸣的态度,与其说是要求老公的坚贞,不如说是要求一条走狗的忠诚。

走狗想背叛她,那她自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周默的婶婶听说了徐姗姗的事,约徐姗姗到家里做客,顺便帮侄子劝侄媳妇留下孩子。

徐姗姗不敢去,周默说他婶婶人很好,徐姗姗答应了。

那是一个周四,天气晴朗。

临近中午十二点,周默开车到汇商接周自省。他本来害怕徐姗姗不愿意去汇商,想先送徐姗姗过去,但徐姗姗笑说:“没事,我不下车,没人认得我。”

周默想着车就停在汇商楼外,周自省下来、上车,三人就去周自省家。

可周默和徐姗姗都没想到,同一时间,魏长秋正在大闹信审处,不管不顾地骂“小实习生勾引处长”“卖弄风骚不要脸皮”。

周默把车停在汇商外面,下去买包烟。

魏长秋从二十几楼闹到了汇商大厅,正好瞥见徐姗姗坐在副驾驶!

徐姗姗还没反应过来,魏长秋一行便来势汹汹。九江安防的人直接打开车门把徐姗姗拽到车下,那些人扯住徐姗姗及腰的长发。魏长秋面色阴狠,抬手就是一耳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魏长秋拳打脚踢,一顶接一顶的帽子扣上来。徐姗姗脑子“嗡嗡”发蒙。

围观的员工指指点点,周默听到议论“小三”“正室来闹”“还怀孕了”以为在说别人。等他付完烟钱,人群散去,他一转头,目光迎见徐姗姗长发披散,无比狼狈地蜷在垃圾桶旁。

周默瞳孔骤缩,飞也似的冲过去,“姗姗、姗姗”抱起她奔向医院……

徐姗姗嘴微张,双目无神,没有发声。

周默双目赤红,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下午,周默安顿好徐姗姗,攥着一沓孕检报告单,带着徐姗姗拨给自己的电话录音,奔到汇商顶楼。

周自省正在打电话,看到他进来,整个人愣一下,然后捂住了电话听筒。

周默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他要甘一鸣身败名裂,他要甘一鸣比千刀万剐更难受。

周默哆哆嗦嗦给周自省说了过程,他激动地指楼下,说魏长秋如何如何不可理喻。周自省是汇商分行最大的领导,周默向周自省寻求公道。

周自省没有反应。

周默很急,他绕到叔叔身旁,然后,意外地在屏幕中看到了正在播放的监控画面——光线颇暗,角度颇偏,但依然可以看到徐姗姗喝了那杯水,甘一鸣靠近徐姗姗,然后……周默满脑子没有绿,没有背叛,只有姗姗被欺负,他只能看到甘一鸣堪比禽兽的嘴脸。

这段监控就像黑暗中的一簇火苗,温暖地亮在周默眼底。

甘一鸣迷奸,魏长秋诽谤殴打,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突破口。

“省叔,我要这段……”

周默话没说完,周自省点击右键。

“删除”两个字太重,周默不敢让周自省按下去。周默说:“省叔你拷贝给我。”

“省叔,姗姗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省叔,我和姗姗都不介意事情曝光,我们想让甘一鸣坐牢。

“……”

周自省不为所动,鼠标放在“删除”旁边。

周默“扑通”一声跪在周自省脚旁。

周默从小性子硬,青春期也经历过叛逆。周自省把他视如己出,只要是合理要求都百依百顺,把他当小少爷疼。周默在家连腰都没弯过,此时跪在周自省身边几乎是当即就红了眼睛:“省叔我很爱姗姗,我很爱姗姗,我真的很爱姗姗……”

周自省眼眸半合,点击、删除。

周默回不过神。

周自省深深看了周默一眼,手从听筒上松开,他对电话那头道:“魏总,我这边的监控已经删了,您远程应该看到了,对,删的是唯一一份监控,没有留底……”

周默缓缓抬头,不敢相信地望着周自省。

周自省挂断电话,端起茶杯,垂眸:“魏长秋把事情闹大的目的就是看汇商的态度,汇商不可能动她,九江那边的情况很复杂。我知道你爱姗姗,姗姗也是个好孩子,我这边存了一点养老钱,你们可以出国念书,或者移民……”

而另一边,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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