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青丘之国,乃狐帝白止所掌,辖东荒、东北荒、东南荒、西北荒、西南荒五荒。白止膝下有四子一女,子女们各领一荒受封,幺女白浅被封为东荒之君,洞府在东荒深处。

同为神族,九尾狐治下的青丘之国同金碧辉煌的九重天截然不同,其景自然谐趣,其民淳朴憨直。祖媞颇喜爱此处。

祖媞此行来东荒,是为寻白止帝君。而寻白止,是为借一件宝物。宝物名善德壶,乃父神所造。

说起父神造这宝物的缘由,那便远了,足可追溯到七十万年前。

七十万年前,父神承继盘古神的衣钵创世。父神创世后,这寰宇内原本只有八荒世界。八荒之外,皆是混沌。而后十多万年间,天地以自身灵力化育出神族、魔族、鬼族、妖族、人族五族生灵。此五族生灵,皆栖于八荒,于此间共居为伴。

五族和平共居了二十多万年后,随着各族人口的增加,族群间逐渐有了争夺资源和地盘的意识,五族之战也就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帷幕。

父神为神固然强悍,但也无法以一己之力阻止这场八荒之战,能做的,只是为人族多打算一些,使这力量弱小的族类,不至于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中遭遇灭族。

为了保住人族不被灭族,父神在八荒之外的混沌世界里撒下了盘古寂灭后,以古神仙体为血食长出的钵头摩花,即赤莲花。此花的花瓣承继了盘古的创世之力,被父神撒向混沌后,每一片赤莲花瓣皆生成了一个世界,将苍茫混沌分割成了数个小世界,便是三千大千世界十亿凡世。

父神希望将人族迁往这些凡世,使他们能远离战火侵扰。然十亿凡世乃赤莲花所化,生而便携着恶息。恶息在诸凡世中具化为噬人的业火和焚风,业火不灭,焚风不止,人族便无法在诸凡世栖居。

故而,父神遴选了数位弟子,前往凡世历练,同自己一道调伏这些恶息。父神挑选出的弟子,全是他座下高徒,修为皆不凡。然自钵头摩花中生出的业火和焚风亦不是吃素的,弟子们即便修为高,长年待在凡世中,也难免为业火焚风所侵,皆尝过风火噬体之苦。

为了护弟子们平安,减少他们的痛苦,父神闭关四十九日,以钵头摩花之根佐以雷击铁木,炼造出了这善德壶。此壶不仅可助人导出侵入体内的业火和焚风,还可承接收纳住风火恶息之力,在彼时当了极大之用。

父神在羽化前,将此壶传给了接替他衣钵的少绾。

二十四万年前,在墨渊上神于九天之巅举行封神大典、重封八荒之神前夕,少绾探听到墨渊打算命神族长老团中最为公允的九尾狐族首领白燊于封神大典后,领族人镇守神界通往凡世的门户——若木之门。她便去了一趟青丘,将此壶托给了白燊。

如今,二十多万年过去,沧海桑田,变幻若斯,墨渊失踪了,白燊羽化了,若木之门也不再由九尾狐族镇守了,但那无法毁坏的善德壶,应还存于世间,多半便是在青丘白家手中。

祖媞在恢复正身后,再次细辨了体内的西皇刃之力。她第一次感觉体内的邪力或许同创世钵头摩花相关,是在她前往千绝境行宫前做的那个预知梦中。如今,与那邪力共生了两月,她越发觉得,那力同创世钵头摩花遗留于凡世的业火焚风很是相似,只不过,庆姜刀上这力,比那些业火焚风,更加厉害千百倍罢了。

倘若她的感觉没有错,两者果真系出同源,那将西皇刃之力从她身体里导出后,要在这世间寻一容器承接,便只能寄望于父神的善德壶。

于是祖媞赶来了青丘。

不过白止夫妇去云游了。据白浅说,一月前这对夫妇曾寄信回来,说应该就是这几日会回狐狸洞。

天步已陪着祖媞在青丘待了七日。

三殿下周全,担心祖媞神做客青丘,没个贴心的婢女服侍会有不便,故差了她跟随侍奉。但贴身之事,祖媞并不喜人插手,其他些许杂事,有殷临尊者在,也无天步用武之地。幸而当一行人临近青丘时,殷临接到了姑媱的来信,祖媞便命他回姑媱了,天步这才能近身侍奉祖媞,不至于懒怠了三殿下吩咐她的差事。

天步也曾伺候过小祖媞,自以为对尊上的性子也算了解,但侍奉了几日祖媞神后,她才发现,成年的尊上和幼年的小祖媞,其实有许多不同。

小祖媞活泼好动,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她还天真烂漫,礼赞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偶尔也会傲慢、任性、调皮。然如今她侍奉的这位女神,比起小祖媞,却端静了许多。那些活泼、天真、傲慢、任性,已不再外露,所有单纯的、稚气的、属于孩子的心性,皆已随着成长褪去了肤浅的外形,变得内敛了起来。

这位女神,她有着芳菲美丽的面容,柔婉端淑的姿仪,冰洁亲和的品格,慧黠灵动的性情。

而这样的祖媞神,仿佛甚合白浅上仙之意。这些天来,她们二人相处得极好。

说起来,白浅上仙也是个人物。八荒皆知青丘白浅乃当今神族第一美人,然八荒中却鲜少有人见过这位第一美人——皆因上仙她常年避世,不入红尘之故。

白浅一张桃花玉面,不笑时瞧着有些懒懒的,懒中带一点冷,结合她行事的体度,容易让人觉她清高自赏。

但在青丘混了几日,天步却知,上仙实则是位十分随性洒脱的仙,她避世也非因她孤高,不过是不爱出门罢了。上仙她就爱待在青丘,逍遥着修炼,闲暇时喝个小酒看点儿话本。

这些日,上仙每日都邀祖媞神品酒,还将珍藏的话本分享给祖媞神看。祖媞神品着酒,看着那些话本,也像是很惬意。两位女神成天待在一块儿,今天在饭桌上,天步惊讶地发现,二人竟已舍了尊上、上仙的客套称呼,彼此以闺名互称了。

天步这些日也同迷谷混得熟了,从饭桌上下来后,她试探着问迷谷:“尊上同上仙这样小浅、小媞地互称,会不会不太好?”她给了迷谷这样一个理由,“你看啊,尊上方才给上仙布菜,叫上仙小浅时,太子殿下吃惊得筷子都掉下来了,后来表情就一直沉沉的,看上去不太高兴。”

青丘不同于宫室巍峨、仙婢环绕的九重天。狐狸洞中唯有迷谷服侍白浅,二人间不大以主仆相称,规矩也浅,寻常时候都是一同上饭桌吃饭的。太子诸人来此,入乡随俗,所以如今是一大帮人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迷谷咳了一声,回她道:“姑姑在我们青丘,辈分很大,年纪……也不算小了,大家都尊她姑姑,她虽没提说过,但未必很喜欢这个称呼。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祖媞神这么个年龄同她差不离、辈分还比她高的女仙能亲和地称她小浅,我看姑姑她是很高兴的。”

说完这话后,迷谷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四周无人,靠近一步,又悄悄同天步说:“不过,方才太子殿下的反应我也注意到了,着实有些奇怪。我有个感觉,”他压低声音,“我觉得你们太子殿下其实有些喜欢我们姑姑。然他来了这几日,因祖媞神之故,却并未找着什么时机同我们姑姑独处,原本就不太开心了,今日又听到祖媞神亲昵地称我们姑姑小浅……你想啊,他本该是同我们姑姑最亲近的人,但他还没叫上姑姑的小名,祖媞神却已叫上了,这对他来说,肯定是暴击了。”

天步佩服迷谷观察入微。她随侍在三殿下身边,同太子接触得多一些,因此知晓从前太子还不曾见过白浅上仙时,便对青丘抱持着好感。彼时,太子对白浅应该也不是有情,但年少慕艾,太子未必就没有在心中描画过这位神族第一美人的未婚妻。而今见到白浅,她对他竟还有相救之意,天步觉得不好说太子就此对白浅上仙生了多深的情,但她从旁看着,觉得说太子很喜爱白浅,应该是没错的。

如今,听迷谷竟也这么认为,她就更觉得自己的揣摩靠谱了。

不过,天步毕竟是个谨慎的仙娥,自不会将这等揣度分享给迷谷,她佯作惊讶道:“哇,我虽不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你分析得好像很有道理!”

老实人迷谷被她骗了过去,情真意切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我分析得很有道理。”

太子对白浅上仙有意,欲与上仙独处。天步觉着自己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罢了,既知晓了,那自然要帮一帮太子。故而,这日黄昏时分,当祖媞神打算去寻白浅饮酒赏日落之时,天步拦住了她,委婉地同祖媞提了句,说太子这些日子因找不着与白浅上仙相处的机会,略苦闷。

当祖媞还是小祖媞时,便听闻过太子因误会白浅欲向天族退婚而愁郁不乐。她亦觉太子喜欢白浅,可她没想过自己和白浅凑在一起解闷子,碍了太子的事,一时对天步所言感到不解:“我看他一日日净埋头在书房中批阅文书了,还想着他如此不解风情,小浅一个美人,无人陪伴甚为孤单,故而代他前去作陪,还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奇道,“他若也想同小浅相处,来找她便是,他来了,我自会离开……  他为何不来?”

天步笑道:“太子大约是面皮薄,看尊上在,便不好意思过去。”

毕竟是聪慧的女神,极会举一反三,祖媞想了想,恍然:“哦,原是我不够知情解意了。”觉着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喟,不禁轻声而叹,“我天生无欲,不懂七情。凡人是天地间情感最为丰富的生灵,为学会情是什么,我曾于凡世转世十七世,向凡人学习情为何物。十七世修行后,我自以为自己已通晓六欲,习得七情,是个懂得世情之神了,今日才知,若论知情解意,我怕是还有得学。”话罢又是一笑。

或许因为洪荒时代为神的那十万年里,祖媞不懂情,不懂情便能不动情,不动则不伤;故而,她的眼中还能保有稚子的纯净,不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尊神,更像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少女。

这样的光神托腮倚坐于石桌旁,温和含笑地说出这些话,令天步震惊。

她此前曾听殷临同连宋提起过祖媞神生来便无情之事。彼时殷临说,是因天道怜悯祖媞神为人族献祭,感动于她的功德,才使她复归后有了七情。可如今,祖媞神却说是因她去凡世转世学习了十七世,方习得了六欲七情。祖媞神当然不至于骗她。

天步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因为照祖媞神的说法,那她在凡世,岂不是已经经历过许多段人生了?天步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祖媞神回归正身那夜,沉睡在扶澜殿中时,三殿下为她温柔挽发的一幕。

虽然这么想大不敬,但天步依稀觉得,三殿下对祖媞神,是有些格外之意的。

若是祖媞神已在凡世中经历过儿女之情,且至今还将那人留在心中,那三殿下岂不是……长计远虑的天步想到此处,不由一凛。

她虽知问这个问题是僭越,但为了三殿下,还是鼓起勇气发问道:“尊上您方才说自己曾去凡世转世过十七世,那尊上……可曾在凡世习过儿女之情,凡世中,可还有人令尊上挂记?”

天步此言,令祖媞微微一怔,她的面上出现了追忆的表情。片刻后,她开口回答她,语声里却似乎透出了一点不确定:“我记得在那些转世里,我曾拥有过昊天罔极的亲情、相视莫逆的友情,也曾学习过喜爱是什么、憎恶是什么、哀伤是什么、愤怒是什么、恐惧是什么、惊怖是什么……但十六世里,我好像……并没有学习过儿女情爱。”

天步细致,立刻听出了这话中的怪异之处:“尊上方才说自己转世了十七世,此时却说十六世里您未曾学习过儿女情爱,那第十七世……是发生什么了吗?”

祖媞又是一怔,那秀致的眉微微蹙起了:“是了,我方才说的是十七世。”她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轻声低喃,“可我只记得十六世的经历,为何我方才会说十七世?”

便在此时,“吱呀”一声,那古朴的以牡荆条装饰的木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白衣青年站在门口处,温和地接过了祖媞的话:“尊上您的确只转世了十六世。”

天步从未见过这青年,正纳闷他是谁,听得祖媞轻唤了一声:“雪意,你来了。”

她这才知晓青年乃是姑媱四神使中的帝女桑雪意。

这位神使同看上去端肃稳重的殷临尊者不大一样,脸长得温雅清俊,神色也和煦多了。

雪意徐步入内,躬身向祖媞拜了一拜。祖媞笑道:“偏你最讲这些虚礼。”

雪意亦是一笑:“礼不可废。”而后向祖媞道,“不知尊上可还记得,二十四万年前,当您决意以转世入凡之法修习七情时,给自己计划了多少世转世?”

祖媞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是十七世,这一节,我记不大清了。”

雪意颔首:“是,原本尊上您是定了十七世转世,以去凡世修行学习的,但经历了十六世,您便习得人族七情,获得了一个完整的人格,回归正身了。您会觉得自己转世了十七世,是因这是您原本的计划,但其实您只转世了十六世。”

祖媞微微惊讶,继而恍然,轻道:“原来如此。”

雪意分辨着祖媞的神情,见她的惊讶和恍然皆发乎自然,绷着的神经才缓和下来,微微松了口气。殷临曾说,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七年前,尊上复归后预知到八荒有大劫时,为了令自己安于使命,不动摇献祭之心,将生命中所有关于水神的记忆都剥除了;同时,还对自己施了强大的心理咒术,禁绝自己去怀疑和深究那些或模糊或遗失了的记忆。果然是如此。因若非心理咒术,以她周密的性子,此刻绝不至于相信自己这番说辞。

雪意有些叹息。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和殷临待在朝阳谷中,关注着麓台宫的动静。

当日殷临在来青丘的路上半途离开,并非是接到了姑媱来信。这不过是个托词。连宋不放心祖媞,因此指了天步随侍在祖媞之侧。祖媞亦不放心连宋,因此暗中吩咐了殷临找时机折回青鸟族王城。所以殷临半途折转,其实是回了朝阳谷。且在殷临回到朝阳谷的下午,接到殷临传信的他便也赶去了朝阳谷,同殷临会合了。

彼时他才知晓他们家尊上竟阴差阳错和水神再次结缘了,且二人还立下了噬骨真言的咒誓。

二人之缘,令人感叹。其实,若没有三年后注定的献祭,若水神不曾忘记一切,他们作为神使,并不至于如此忌讳尊上提起过去、好奇过去。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们看着也觉心酸。但正如昭曦所言,当日尊上受尽苦楚剥除记忆,是为了不动摇献祭之心,难道他们要让尊上功亏一篑吗?自然不能。

雪意在心中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飘散的思绪。还是正事要紧。他看向天步,微微一笑:“这位仙子可否暂且回避,容我同我家尊上商量些许家事?”

雪意带来了殷临的亲笔信,还有一只裂为两半的精美面具。祖媞抬手,于石桌上拾起那面具来,拇指自面具断口处抚过。

这是二十多万年前她惯戴的那只面具,青玉所制,蓇蓉所赠。这只面具陪了她六万余年。直到她为人族献祭的最后一刻,它仍遮蔽着她的面目,履行着她对蓇蓉的允诺。

但她复归苏醒后,却再没见过它。她曾问过殷临这面具去了何处,但殷临亦不知。以致复归至今,除了此前所经历的那段遗忘了对蓇蓉允诺的孩提时代,其余时候,她见外人皆是以不大好用的面纱和幂篱覆着面目,多有不便。

她没想过这面具还能被找回来,也没想过这以天水之精、青玉之魂锻造出的面具竟还能有被毁坏的一天,有些疑惑,低声道:“这是……”

雪意明白她的疑惑。“蓇蓉已回到姑媱了。”他解释道,“霜和带她回来后我们才知,二十多万年前若木之门打开,尊上您献祭化光而去后,这面具自混沌中跌落,被蓇蓉收走了。”

祖媞微微惊讶,道:“这样吗。”听闻蓇蓉顺利回到了姑媱,高兴居多,问雪意,“蓇蓉她还好吗?”

雪意点头:“她很好,只是经历了长眠,有些虚弱,霜和在照顾她。”说着他转了话锋,“不过,沉睡了二十多万年的蓇蓉,一朝醒来,竟不再像往日那般骄纵,却是明理了不少。

“她让我告诉您,当初随您来姑媱,乃她自愿,诱您发誓以玉罩覆面,一生不得真颜示人,是她任性。您为她守诺了六万四千年,已很足够了。她还说,她很自责,这些年来,因着她的私心,五族生灵皆不识尊上真颜,便是您曾为五族承平做了极其壮伟之事,如今神族的史书中,却连一幅您的真实绘像也寻不到。而八荒生灵,即便有心想要为您造像以祭祀纪念您,亦不可得,这都是她的错。”

雪意的目光落在祖媞手中那裂开的面具上,继续道:“她说,她曾亲手打造了这面具,以拘藏您,但如今她深深为之愧悔,故此她亲手毁了这面具,将您从这个可笑的誓言中解放出来。从此,您不用再遵循对她的允诺了。”

听完雪意这番话,祖媞静默了许久,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为何要愧疚?这是邀她从嶓冢迁到姑媱,我应付出的代价,我对此从无怨言,”她笑了笑,“再则,我其实也并不想上神族的史册,也无所谓有没有人记得我或者祭祀我。不过不戴面具,的确要方便很多。”

指间生光,金光在那裂开的面具上停了一停,面具立刻变小了,像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玉佩,她将它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个来回,垂眸轻道:“但它陪我许久,就此丢弃它,我也不舍,将它做成个玉佩随身佩戴亦很不错,想必蓇蓉也会高兴。”

雪意颔首称是。

其实有一件事,雪意没有告诉祖媞。蓇蓉回到姑媱后,第一时间便问了他祖媞和水神之事。从长眠中苏醒不久的少女,藏起了寥落,打起精神询问他水神是否已降生,尊上是否已达成心愿,同水神共结了良缘。得知祖媞同水神在凡世的纠葛,以及三年后她注定再次献祭的命运,蓇蓉痛哭了一场,而后便毁了那青玉面具。在说完将她从那誓言中解放出去的话后,蓇蓉还说了一句话,她说:“这一次,我想让所有人都能记住,为了四海安定、八荒承平而再次献祭掉自己的光神是长什么样,如此,将来他们祭祀、怀念她时,才不至于只是怀念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

思绪到此,雪意的心生出了轻微的窒痛感。三年之后,祖媞将再次献祭,这是注定之事。他不知她是如何看待这为了死亡而复归的命运,只知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仿佛对这命运习以为常。可有了七情的她,真的对此安之若素吗?

他正入神地想着这事,祖媞的提问声突然响起,声音难得有些严肃:“所以小三郎他……已入了星令洞几日?”

这让雪意立刻回到了现实,他看到殷临的那封信已在祖媞手中摊开,祖媞目光微垂,落在那信纸之上。

是了,这是另一件正事。

在祖媞和太子离开朝阳谷后,青鸟族的弥暇女君以邀贵客游赏之名,打开了青鸟族的圣洞星令洞。女君口中的贵客,自然指的是天族三皇子。

当日女君率臣工百人,相陪三殿下游洞,阵仗搞得极煊赫。然当女君以魂印打开圣洞后,那金光赫赫的洞门却只纳了女君和三殿下两人入洞,诸臣工皆被关在了洞外。

臣工侍从们见此异状,既讶且惊,不日便有流言于王城四起,说此乃圣洞显圣。

流言说,上次圣洞显圣,还是三万年前,彼时上任王君在洞前祷告三日,求葬在圣洞尽头王墓中的先祖为他择一贤妻。而后百名世家女子列于洞前待选,唯有护族大将之女感蒙圣光,步入了圣洞。这位神女后来便成了上任君夫人,而这位夫人,也确是一代贤后。此回圣洞又如此显圣,岂非说,如今天族的这位三殿下,正是同他们女君适配之人?

星令洞中,鄄迩同连宋如何了尚不可知,但朝阳谷王城中的流言经过几日发酵,已传得很不像样了。万年前鄄迩在天宫的旧事亦被翻了出来,城民们众口一词,说三殿下和鄄迩原本便有情,两人本就是一对,此次鄄迩同三殿下入星令洞,也是因二人已定了终身,此去是到洞尽头的王墓告禀先祖,待二人从星令洞出来,便会宣布婚事。传得跟真的似的。

殷临在信中写的便是此事。

雪意回祖媞之问,答道:“三殿下已入洞四日。”解释道,“未能第一时间传信给尊上,是因三殿下同弥暇女君入洞后,我和殷临亦想寻机跟进去,但在探究入洞之法时,不小心被困入了洞口的迷阵,耽搁了时日。”说到此处,他沉吟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不过看那弥暇女君像是对三殿下情根深种,应不至于算计他的安危,故而我们推测,三殿下在洞中应是安全的,尊上不必太担心。”

祖媞垂眸,手指缓慢地翻弄着手中的信纸,脸上没什么表情。良久,她笑了一下:“若青鸟族的女君要对他用计,也是一套美人计,水神风流,习惯了万花丛中过,或许倒很乐意中这计。罢了,不必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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