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来朝阳谷已有二十几日。麓台宫御园中荼蘼处处,有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待这些荼蘼花谢送走春日,初夏便要来了。

在麓台宫这些时日,小祖媞偶尔会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同连宋见面变得困难起来了呢?好像就是从鄄迩出现开始。

她前些日见鄄迩,觉得她也不是离不了人,那连宋为何就不回扶澜殿呢?她不能理解,有点气闷。但鄄迩是个病人,又是万年前便与连宋结了缘的妹妹,她也不能说什么。

如今她这待遇,与他们在十里桃林时连宋成日围着她转的情形比,可称凄凉了。小祖媞不禁又一次感叹,怪不得谢冥不愿意瑟珈有别的妹妹,谢冥那么小,却实在很聪明,也有先见之明。幸而她自己会找乐子,每天去伏波殿看看养病的太子,再出宫逛逛街市,也挺有意思,倒不至时刻为此事忧思苦闷。

殷临陪着她,一连在王城大街闲晃了四天。第四日傍晚,竹语约她次日去舞旋湖旁投壶。小祖媞一想,确实冷落了这个小姐妹好几日了,便取消了去王城赌坊见识的日程,在次日的巳时三刻,去到了舞旋湖旁。

投壶场地早安置好了,竹语也已候在了彼处,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开始游戏。小祖媞初回玩这个便投中数支,正是有兴致时,湖畔却娉婷行来了两个宫娥。宫娥言声娇娇,请她们换个地方,说女君待会儿要同三殿下画舫游湖,闲人皆需回避。

竹语王姬虽是青鸟族的长王姬,却弱弱的,没什么长王姬的派头,非常逆来顺受,立刻命人将玩乐之器收了起来。小祖媞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竹语都认命要走了,她也不好说什么,但她又实在困惑,问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宫娥:“可前几日你们女君不是连风也不能见吗,今日就可以游湖了?”

两个小宫娥对视一眼,掩唇而笑:“回小公子,三殿下言说今日女君倒可以沾点风了;且小公子有所不知,此舞旋湖灵气汇盛,但有船行其中,划破湖水,灵气便会伴光而出,氤氲于水面,不仅是美景可叹,气息也很沁人心脾,故而游湖也算是清心养神了。”

小祖媞觉得这个解释也算合理,便随着竹语一道离开了。可走到一半,好奇心起,有点想看看小宫娥口中所描绘的碧湖之上灵气随光溢出的胜景,就又拽着竹语偷偷潜了回去。

她们躲在一丛荼蘼花后。繁茂的绿叶白花挡住了二人身影。

碧湖之中,画舫已入水,自远处游来,船桨破开湖面,果有七彩之光熠熠而起。船头置了一席茶案,连宋同一女子相对而坐。女子垂头煮茶,姿态秀雅,纤瘦的身躯怕冷似的裹在一领羽氅之中。

画舫游近了小祖媞藏身的湖畔。

那夜小祖媞同鄄迩匆匆一面,其实没太看清她的模样;前几日隔着屏风同鄄迩说了会儿话,也没看到她的脸。此时,小祖媞终于有机会认真看一看她了。品评了稍时,她觉得鄄迩不及竹语好看,模样只能算秀致,不过她的姿仪很出众,自有一段风流。

鄄迩分茶给连宋时,启唇说了什么,说话时,面上的表情活泛起来,为那秀致姿容增添了几分柔婉与娇美。连宋喝了口茶,微微一笑,然后回了句什么。鄄迩唇角微弯,一双眼睛凝视着连宋,没再说话,但那种凝视,却似有一段欲语还休之意。

当然,这种欲语还休之意,小祖媞是看不懂的;不过竹语看懂了,微微掩唇,恍然轻声:“原来王姐喜欢的人是三殿下呀。”

小祖媞“咦”了一声。

那画舫渐渐远去,她们两人也偷偷摸摸顺着潜过来的路重新潜了回去。到得花园另一角,远远离开了那舞旋湖,小祖媞问竹语:“你刚才是不是说你王姐喜欢我连三哥哥?”她好奇,“何以见得?”

竹语惊讶道:“王姐的表情那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吗?”

小祖媞的确看不出来,她沉默了片刻:“这……靠表情就能看出来?”

竹语左右望了一眼,靠近小祖媞,低声:“我王姐为人,很是有手段,在我们青鸟族极有威势,我们都怕她得很。”她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透着几分神秘,“但是在三殿下面前的王姐,竟是那般女儿娇态……再则,在王姐还是公主时,我就听过她有一个喜欢的人的传闻,然直到她登上王君之位,也没有对什么男子表达过好感……所以我觉得……”她没有将话说完,给了小祖媞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小祖媞摸着下巴沉吟:“不瞒你说,有一阵,我也觉得你王姐喜欢我连三哥哥。”她回忆,“不过天步告诉我,说你王姐和我连三哥哥有旧,他们之间乃是兄妹之谊。”她耸了耸肩,“但我比较喜欢你这个猜测。你王姐若和连三哥哥是兄妹之情,岂不就分薄了我同连三哥哥的兄弟之情?终归你王姐不是来和我抢哥哥的,这就好啦。”

竹语秀美的小脸一片震惊:“什么,我王姐居然和三殿下有旧吗?”又觉小祖媞单纯,不由好心指教她,“另外,你为何会觉得我王姐不是三殿下的义妹,便不会同你抢哥哥了?要知道,我哥哥苔野君从前也很喜欢我,待我极好,可自从娶了亲有了媳妇儿,他就变了,就只对媳妇儿好了。我同他抗议,他还教训我,让我不要做恶毒小姑子,挑起姑嫂不睦。”

竹语一脸怅然,同病相怜地望着小祖媞,惺惺相惜地提点她:“所以若是三殿下和我王姐在一起,他就必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你好了。且你还不能同他闹,因为他会劝你不要做恶毒小叔子。”

小祖媞愣住了,她蓦地想起了前些时日她同鄄迩在舞旋湖亭中小谈时,鄄迩仿佛提了一句,说她也不能一直待在元极宫……所以,这意思是说……鄄迩不希望她一直待在连宋身边吗?

难道,这就是竹语口中的叔嫂不睦?

要是鄄迩果真同连宋成就了好事,入主了元极宫,当真会赶她走吗?

竹语看小祖媞神色凝重,半晌不语,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吓到了她,心生愧疚,拍了拍她的肩,安慰了她一句:“我方才说的,是假设三殿下和我王姐在一起后可能会有的情况,可三殿下又不一定会和我王姐在一起,你不要害怕……”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小祖媞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她想了一阵,非常诚心地求教竹语:“若他们果真在一起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怎么缓和……呃,我和你王姐之间的叔嫂关系?”

竹语自己同她嫂嫂的关系都处得一团乱,还是有自知之明,明白她这个段位给不了小祖媞什么靠谱建议。不过,作为一个常年宅在深宫里看话本的王姬,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是个风月情事上的理论高手,做小祖媞的情感导师绰绰有余。

竹语想了一阵:“据我的经验,一旦和嫂嫂交恶,想要缓和,基本不可能。”她一边思索一边道,“所以对我们做弟弟妹妹的来说,太倚重兄弟兄妹之情,原本便不可取,也不长久。”她顿了顿,脸微微一红,和小祖媞说了一句交心的话,“所幸我们以后也会或嫁或娶一个喜欢的人,同他或她组成一个家,而那个人也会待我们好。”说完这句话,竹语脸已红透,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很轻,却还是硬撑着建议小祖媞,“不要那么依赖哥哥就好了,你也可以慢慢找一个你喜欢的小女仙,以后的漫漫仙生,都让她陪着你。”

小祖媞听得频频点头,一会儿“哦,这样”,一会儿“哇,这样”。她觉得竹语所言有道理。看不出来竹语竟是如此内慧的一个小王姬。既然话已说到了这里,她还有一个不太懂的问题。“那……怎么找一个喜欢的小女仙呢?我一定要找一个女仙吗?”她踌躇着问竹语。

竹语见多识广,并不觉得一个男仙一定要喜欢一个女仙,所以小祖媞并不一定非要找一个女仙。但她一个长在深闺的纯洁公主,显得好像太懂这些事情了也不太好。她就没有展开回答小祖媞的问题,昧着良心嗯了一声:“嗯,你得找一个小女仙。至于怎么找一个喜欢的小女仙,就是……”她尽量浅白地同小祖媞解释这道复杂的感情题,“你如果觉得一个女仙长得好看,想常看到她,看到她你就觉得开心,也想和她说话,会和她很聊得来,觉得和她过一辈子也不无聊,那这个小女仙就是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女仙了。”

小祖媞将竹语这话咀嚼琢磨了一阵,慢慢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是这样吗?”她迷茫地看着竹语,倍感疑惑地请教,“我认为你就长得很好看,和你也聊得来,觉得我们一起玩很开心,一辈子也不会无聊。那我要找的小女仙,岂不就是你?”

竹语点头:“嗯。”点完头才反应过来,“我……我?”竹语瞪大了眼睛,蒙了,脸忽地绯红,结巴着问,“为、为什么是我?”

小祖媞无言地看了竹语一眼:“你这么告诉我的啊。”她静了片刻,一脸肃穆,似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其实这样也行,也可以。”

此时再看竹语,透过她秀美的面容,小祖媞又看到了一株青色的亹冬花,随风微颤,可怜可爱。她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竹语的花盏:“哎,你真是好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亹冬花了,和你过一辈子我根本不亏。”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一桩事:“啊,我忘了,你喜欢冷冰冰的太子。”她皱起眉头,考虑了片刻,转换了一下思路和竹语商议,“要不然这样,你可以先不嫁我,等有一天你不喜欢太子了,你再嫁我,到时候我带你回我老家去,我老家是很好玩的。你觉得行不行?”

竹语一直在蒙圈中,没能立刻回答。不远处,却有人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行。”那声音冰冷,令耐心等候竹语回复的小祖媞和大脑一团糨糊的竹语一惊。

小祖媞循声望去,瞧见了一脸沉冷站在几丈外一株紫藤花树下的连宋。

她根本没有干坏事被抓包了的自觉,看见连宋,丝毫没慌,无辜而又好奇地“咦”了一声:“连三哥哥?你怎么来了?”

连宋没有答她,皱着眉头看了她片刻,冷冰冰吐出了句:“跟我回去。”也没有等她,转身便向扶澜殿的方向行去。

小祖媞愣了一下,攀着竹语的肩靠近她耳边叮嘱:“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啊。”然后叫了一声“连三哥哥等等我!”,急走几步追上连宋,跟在他身后一同向扶澜殿去了。

午时二刻,本该是轻松的用膳时刻,扶澜殿中的气氛却一阵凝重。

被三殿下屏退的天步觉得很糊涂,一眼望见站在廊檐下出神的殷临,想了想,脚步拐了个弯,向殷临走去,欲请这位一直在暗中跟随保护小祖媞的尊者解惑。

殷临的确可以解天步之惑。在御园中时,殷临离小祖媞和竹语虽有段距离,但小祖媞同竹语说悄悄话时并未施静音术,她们说什么他全听见了。

那番对话中最让殷临在意的,是竹语说鄄迩喜欢连宋。他着实是首次听闻此事。

约三万年前,当祖媞结束自己作为凡人的一生回归正位、陷入沉睡后不久,连宋的记忆便被东华帝君更改了。遗忘了同成玉那一段刻骨铭心之爱的水神,自碧海苍灵回到九重天后,又做回了从前那个“游戏八荒越是无情越动人”的天族三皇子。这些事,殷临都知。但他也知连宋同那些美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故而虽然连宋做回了浪子,他也从未觉得他背弃了祖媞。然鄄迩……

两千多年前殷临重踏出中泽探闻九重天消息时,便听闻过鄄迩。他知鄄迩特殊,也听过连宋视其为妹、对其盛宠的传闻。他一个直男,当初并不觉这有什么。今日始知,鄄迩竟对连宋有情。

那连宋呢?他是否亦对鄄迩有心?或者说……这就是他将小祖媞晾在一旁,日夜守候在伤病的鄄迩处的缘故?

一念至此,殷临忽感恼怒。

三万年前,他见证过成玉对连宋至死不渝的深情,目睹过为了那段情,祖媞的挣扎和痛苦。他听过她剜心的哭泣,见过她含血的泪,明白她会做出剥离忆珠的决定,是因彼时的她以为她同连宋没有未来,她所持有的,是份无望且再无机会的爱。可谁能料到上天竟多给了她三年时间,让她提早苏醒了呢?

重逢连宋后,回归幼年的女神虽已忘怀了所有,却仍本能地对这天族三皇子有亲近之意,且二人在机缘巧合下还立下了噬骨真言。这让殷临颇感唏嘘,亦不禁心软。

他是最尊奉祖媞之命的神使,此生从未违反过祖媞的神令,先前却也想着即便三万年前祖媞做出了永远忘记连宋、一心等待献祭的决定,但或许,她和连宋之间还可以有个机会?他是不是应该对祖媞的神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二人随缘?

他此前一直是这样想的。

然此刻,他的想法有了改变。

若果真连宋同鄄迩有什么,若果真在经历了成玉之后,这位三殿下还能那么轻易地喜欢上另一个人,那便绝不能允许祖媞同他相交更深了。

如今祖媞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即便懂得了七情,神性亦是懵懂,以如此懵懂的性情继续和连宋相处是没问题,可若她习惯了依恋连宋,一旦她恢复正身,这种习惯会不会让她再次爱上连宋?

可连宋却已有了其他喜欢的人……这岂不是个大大的悲剧?

殷临越想越觉气闷,正自拧眉,靠近的天步却扰乱了他的思绪。天步低声问他:

“我看殿下好像有些生尊上的气……尊者素来跟在尊上身旁,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吗?”

殷临沉默了一瞬。“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甚在意地回道。

尊上看上一朵花,想要求娶,这算什么大事呢?毕竟当年为了取悦蓇蓉,主动戴上青玉面具,发誓一生不以真面目示人这种事,也是年岁尚幼、尚未成年的祖媞干出来的。

殷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

但他突然想到,霜和应已将蓇蓉接回姑媱了,若是让蓇蓉知道竹语的存在,岂不热闹?蓇蓉醒来,需要解决的第一个情敌竟然不是水神,而是这青鸟族的一朵娇弱亹冬花……也就,还蛮令人期待的。

扶澜殿中,茶晶桌案前,三殿下凝眉而坐,良久未言。小祖媞却还无知无觉,一心以为连宋领她回扶澜殿,乃是因鄄迩没大碍了,他便抽空回来陪自己用一用饭。

小祖媞看了一眼桌上未开的食盒,轻咳了声:“连三哥哥,我们不用饭吗?”“暂时不。”连宋回她,“我有话同你说。”

“哦。”小祖媞坐正了。

连宋看了一眼小祖媞,没有立刻出声,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如何开言。

这可不寻常。须知三殿下是出了名的情商高,会说话。与人言谈,于三殿下而言,只分他想不想,不存在他能不能;只要他想,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他皆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回溯过往,三殿下从没有遇到过欲辩忘言或是欲与人言,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刻。

三殿下看着小祖媞。她倒是很听话,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真挚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然他左右思量,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说出一句:“你不能娶竹语,明日去和她说清,同她道歉。”

小祖媞立刻坐直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为什么?”

作为一个常给天庭文试出有关祖媞神考题、用这些试题来拉分的考官,三殿下对祖媞神之事知之甚多。他的确了解她对花木们的痴爱。且,光神有许多特别之处,比如光神成年的年龄。

各神族,因族别不同,成年亦有早晚,譬如龙族、凤族和九尾狐族——龙凤二族两万岁成年,九尾狐族三万岁成年。这已算是成年晚的了。神族中有一些寿短的地仙,不过百岁便成年了。而光神,却当之无愧乃所有神祇中成年最晚之神——四万岁方成年。

匹配小祖媞这一万岁仙龄的她的心智,如今是个什么程度,同光神不同族的连宋一开始把握得并不准确。同她相处了一个月,他才大约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差不多类于凡人九岁、十岁的孩童。

方才,在和鄄迩游湖之时,他就发现了偷偷摸摸躲在岸上荼蘼花丛后的小祖媞和竹语。因好奇她俩鬼鬼祟祟在干什么,他下船跟了过来。却发现小祖媞轻佻地抚摸着竹语的脸颊,柔声对竹语说:“你真是好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亹冬花了,和你过一辈子我根本不亏。”

一个心智只如凡人九、十岁孩童的小光神,竟在向一个豆蔻少女求亲。看到这个场景,听到这句话,三殿下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接着又听她提议什么可以等竹语不喜欢夜华了再嫁给她,他才有了一点实感,几乎要被气笑了:这个对姑娘们温柔如风的做派,倒是天生情圣。

彼时三殿下确然有些怒,但此时冷静下来想想,那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和她生气,她又知道什么呢?

她还懵懂无知地问他她为什么不能娶竹语。

三殿下心想,因为你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女神,你要如何娶她?但这不是可以说出口给现在的她听的理由。

三殿下默了片刻,编出了一个理由回答小祖媞:“因为你现在甚至不是一个男孩子,所以不能娶竹语王姬。”

小祖媞立刻道:“但我成年后一定会选择成为一个男仙的,我现在先把她定下来不行吗?”

她说的很有道理,他简直要被她说服了。拿性别说事显然走不通了,三殿下捏着眉心换了个思路,耐着性子向她道:“你觉得竹语是你遇到的最好看的花,你就喜欢她,想要娶她,可你现在还小,往后你会去到更广阔的天地,见到更多的人、物,”三殿下顿了一下,根据小祖媞的情况又增加了一个物种,“还有花。那要是以后你遇到更好看的花,想娶的花变成了那株更好看的花了,可你发现你已经定下了竹语,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小祖媞掷地有声:“那我还娶,都娶嘛。”三殿下:“……”

小祖媞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很渣,她依然很有道理:“因为连三哥哥你也有很多美人啊。你看,你也没有因为往后会遇到更好的美人,你就不收之前的美人入元极宫吧?”

三殿下:“……”

三殿下很佩服她这么会讲道理,气笑了:“我不喜欢那些美人,所以无所谓她们如何,但你喜欢你的花,如果你将来遇到你的命定之花,但她却因为你曾经有过许多别的花而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届时你要如何,你待怎么办?”说完这一段话,三殿下恍惚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离谱,什么命定之花,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过这段离谱的说辞还真是镇住了小祖媞,只见她凝重地拧起了眉,似在思索,不过那眉拧了没多久,她抬头看了三殿下一眼,就又展开了,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还很早,到时候我再想吧。”

三殿下不能允许她逃避:“万一你明天就遇到了呢?”

小祖媞根本不信:“那不能吧?连三哥哥你都七万多岁了,你也还没遇到你的命定之人呀。”看连宋抬头看她,她顿了一下,真诚道,“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她咳了一声,“我主要是想说,你七万多岁了你也没有遇到那个命定之人,没有因为她介意过去你身边美人如云,不愿和你好而发愁神伤,那我肯定也会至少四五万年后才遇到这个问题嘛。”她满怀信心地看着连宋,“连三哥哥这么聪明,到时候肯定已经想出办法了,我照抄你的办法就可以,完全不用担心。”说着她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很聪明,自顾自点了点头。

“连三哥哥你都七万多岁了,你也还没遇到你的命定之人,没有因为她介意过去你身边美人如云,不愿和你好而发愁神伤……”

此语入耳,连宋的心不由一窒,继而一痛。他无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压住那痛,锁紧了眉。

小祖媞见他如此,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许不安:“你、你怎么了连三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三殿下此时心底一片乱,那感觉,像是胸中汪着一片海,海下有许多惊涛,欲破水而出掀起巨浪,却因未遇到合适的时机,只能被牢牢镇压在静水之下。

乱,被约束的窒闷,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这些感觉一齐涌上来裹住了他,令三殿下无意再与小祖媞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

因心中烦乱,他失掉了对小祖媞的耐心,蹙着眉难得对她说了一句冷漠的重话:  “随你便吧,我管不了你。”

连宋的突然没有耐心令小祖媞微微一愣。过去的一个月,无论她多么淘气,他总是很包容她的。

果然有了鄄迩这样乖顺的妹妹,他就不喜欢她这个闹腾的了吗。一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小祖媞也不禁生出了怒气,原本握着连宋袖子的手松开了,肃着一张小脸坐回了椅子里,哼了一声:“本来也不用你管。”

想想气不过,站起来咚咚咚跑到了殿门口,又哼了一声:“本来也不用你管!”说着做了个鬼脸,既生气又委屈,生气大于委屈地跑出了扶澜殿。

徒留下三殿下一人怔愣地坐在殿中。

天步依稀知道三殿下和小祖媞吵架了。

这天下午,三殿下留在扶澜殿中没有离开,看了几页书,写了几笔字,瞧着好像很悠闲。但天步看得出来,其实三殿下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小祖媞跑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虽然三殿下并无吩咐,且天步也知殷临一路跟着小祖媞,出不了什么事,但她生性谨慎,还是派了宫人四处去寻。

入夜时,天步从宫人处得知小祖媞去王城外闲逛了一下午,宫禁前才回来,回来便去了伏波殿,也不知是去看太子还是去蹭饭,总之话没和太子说两句,太子的膳她倒是分吃了不少。用完饭后她借口想留下来看伏波殿院子里的夜优昙开花,太子允了,她便宿在了伏波殿的配殿中。

天步一五一十同三殿下交代了小祖媞这大半日的行踪,三殿下没说什么,在殿里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回舞旋湖水阁去了。

小祖媞没想到,她已出外散心了一下午,回宫后竟仍觉气闷。

伏波殿的配殿里,小祖媞抱着手臂和衣躺在玉床上,心算自己已经气了几个时辰,刚数到“第四个半”时,忽然感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是有人在施昏睡诀。且是极其强大的昏睡诀。

巧的是,所有旨在对神魂施加控制的术法,于光神而言都是没用的。小祖媞微微一凛,正欲起床看看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气定神闲而来。她赶紧躺下去装睡。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落地罩,来到她的玉床前。接着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也来到了近前。

在那急促的脚步声定下之时,她床前的先来之人出了声。

年轻女子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动听,带着一点懒和一点讶:“迷谷,他这……同我上次见他时,是不是长得不太一样了?”

接着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略低,含着一点无奈:“姑姑,是您走错门了,这是配殿,太子殿下养病之地乃是隔壁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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